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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九十,我怕挣不来生活

2016-03-31 zgycgc

 
“这个平淡的故事背后,是一种因年老而久远的孤独。”
 
1
 
林淑芬九十岁了。住在距离市中心一个半小时车程的地方。
 
早上六点起床,林老太梳洗干净,穿好蓝色泛旧的棉服,胸前挂着她的两个布口袋。坐上公交,晃晃悠悠到市里去。
 
林老太的女儿姓李,今年也已七十了。林老太要出门,她拦不住。只能每天准备好面包和白开水,塞进老母亲严严实实的布包里。说是布包,其实就是大街上发的宣传用编织袋,质量粗糙。可是林老太用得仔细,她把两个袋子的提手系到一起,身前身后各悬着一个,就这么出了门。
 
林老太随车颠簸了好久,来到市中心的广场。这个广场随着附近商城的翻新,才被重铺设了一遍,地上的瓷砖一平方米一元,锃亮窕白。地铁口也是刚刚开通的,玻璃反光似镜。
 
地铁出口旁的花坛里,藏着林老太的厚纸壳。她穿过上班的人流,向着花坛伸出手,很快就在绿色的常青植物里摸出她的“坐垫”。接着用力甩了甩土,拍了拍,把纸壳放到地上。
 
时间是早上八点,冬日里晨气微寒。旁边卖报纸的,把头发捂得严实,扭过头看见这个老太太,嘴里嘀咕一句“又出来了”。此时林老太正一脚踩着卡纸,双手把包放在花坛的台子上,解起了绳结。
 
九十多岁的林老太就这样开启了一天的生计:摆摊儿。
 
2
 
林老太不爱看报,也不怎么和人说话。年纪太大,耳朵背,看人说话总是接不上来,索性就不说。摊位摆好之后,冷风一吹,林老太想上个厕所,抓着裤腰就站起来。路过卖报纸的,卖报纸的抬头看她一眼,“行,你去吧,帮你看着。”
 
这个早晨挺冷清,广场上没什么人,来回走着的行人都着急赶去上班。三十多年,这种冷清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救命的药放在内兜里,紧贴着心脏,回来重新铺好摊位后,林老太顺势扶着墙慢慢坐下。
 
近些日子她也算过一笔帐,退休金和各种补贴,那是攒着留着的。每天吃的药,差不多要两块钱。摆摊能把这药钱挣到就够了,多挣出来的钱,十块五块的,留着挑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去批发城进个货。
 
女儿不让林老太出门,觉得老太太实在没有必要出来忍受这些:“你去买那些东西干啥,把有的卖完得了。”林老太虽听着,可还是照样出去。做买卖的事情,跟闺女讲不明白。
 
林老太的摊位大约一平方米,小物件在方布上摊开,正好占了一块砖。广场施工还未铺砖石的时候,她也出来,尘土飞扬,除了施工方也没人管她。有段时间施工的长条大理石零散摆放着,正好被她用来做椅子。再后来施工方把大理石搬走,花坛建了起来,她就准备好卡纸,倚靠着花坛席地而坐。
 
她不说话吆喝,只是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等着人过来问价。
 
出来摆摊三十多年,她也算是“老江湖”。尽管耳朵背,倒也不觉得“碍事”。
 
3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扎着发辫的中年女人蹲下来,拿起一个绒布头花,问多少钱。林老太说“三块”。女人觉得有点贵了,看到绒布上面还沾了些灰,露出嫌弃的表情。女人又拿起一捆黑色的皮筋,问“这个呢?”林老太身体前倾了下,说“一块”。女人转着看了下手里的皮筋,问“还有新的么?”
 
不巧这句话林老太听不太见,她凭着经验回答,“一捆一块,一捆一块。”怕对方嫌贵。中年女人又想了想,站起身走了。林老太继续坐着,不杀价也不挽留。女人走了两步,还回头看了一眼。
 
林老太的女儿不会到老太太的摊位上来,孙子也不来。日子过得久了,现在重孙女都马上进初中了,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太奶奶会坐在离家很远的广场上卖东西
 
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大步流星经过,看到林老太的摊位,便停下问,“鞋垫多少钱?”林老太看见鞋垫被拿起来了,摆着手指头说着,“四块,四块。”男人翻看着鞋垫。林老太就接着讲,“都是新跑的啊,新布呐。”这鞋垫是闺女在家帮着做出来的,李奶奶用的是新布,线条也跑得见功夫。
 
中年男人不多问,夹着个黑包站着,稍微弯下腰,“行,给我找个42的。”林老太低头看了看中年男人的鞋,问,“你穿么?”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林老太就又挑出一双,“结实,你就穿吧。”林老太的嗓门有点大,一般听不太见的老人,说话声音都这样。中年男人递过钱之后又问了句,“不小哈?”林老太低头找钱,又接了句,“结实。”
 
又有人停下,挑了一包两块钱的棉签。
 
林老太就像是开关被不断打开和闭上。有人靠近后,她的视线就随着那人的手说着物件的价钱,说话的时候声调高些,还要不断地重复。身后的商城乒乓作响地收尾施工,眼前大马路上的车辆经常堵着,鸣笛的声音也大,早晨的清静渐渐没了。
 
商业街上的人渐渐多了,人们快速地从林老太面前经过,进出商场购物。林老太则一直守着自己的一平方米。附近林立着新旧八所大商城,林老太只进去过最近的,借个厕所,然后马上出来。
 
从早上八点一直待到下午五点,平均每二十分钟能有人在她的摊位前停下,买个一两块的小玩意儿。
 
下午两点多最难捱。林老太把面包拿出来吃两口,喝了些水。坐着的位置正好有阳光从高楼的缝隙间穿过,她就晒会儿太阳。太阳晒得困了,就坐在花坛前的地上,稍微闭会儿眼睛。
 
4
 
待在家的女儿李奶奶,收拾完里里外外后,喜欢出门和朋友们聚个会。
 
同龄朋友知道林老太会出门卖东西,一开始还问着,“还出去么?这么冷别让出去了。”李奶奶脸上就讪讪的,答两句,“妈就愿摆着卖东西,能说什么。”大家把话题岔开,过了一会儿,李奶奶能自己把话题绕回这上面,“我是我妈的亲闺女,我能不心疼我妈?”
 
朋友说,“可不是,你家老太太就是倔。”李奶奶说,“人就找个事情做。一回来,她房间全是那些破玩意儿。我就把房子给她打扫好,饭给她备上。其他的我说不上。”
 
“林老太摊位上卖得最好的,要数手缝的鞋垫,那东西就是李奶奶做的。”(网络图)“林老太摊位上卖得最好的,要数手缝的鞋垫,那东西就是李奶奶做的。”(网络图)
 
林老太摊位上卖得最好的,要数手缝的鞋垫,那东西就是李奶奶做的。
 
李奶奶手巧,会编织,也善用缝纫机。早些年在工厂里做工,就是负责缝纫衣物坐垫的。林老太头上戴的帽子就是闺女织的,灰紫色的毛线,圆顶带卷边,密实又挡风。家里一台缝纫机,放在客厅中央:餐桌上的布,米白色带着一圈蕾丝的边;遮电视机的布,亚麻色的粗布跑了个边——这些都是李奶奶的手艺。
 
林老太信得过闺女的手艺。偶尔也让李奶奶缝些毽子,可毽子沉,拿出来摆着也没人买。要是在早些年,拿着毽子到小学门口,熬到放学点,总会有孩子一窝蜂地涌过来。可在商业街上,很少有小学生经过。曾经有一对母子正好从她面前经过,像是被人潮挤过来般。背书包的孩子往林老太这边瞅了瞅,还没等瞅清楚摊位上摆的东西,就被年轻的妈妈迅速拉远了。
 
一来二去,老太太感觉到,来她这儿买东西的还是成年人居多。她让女儿没事的时候多做些鞋垫,“大号的,你跑两个。”李奶奶说好啊,把不乐意都忘了。“老太太就这点念头,你拦着她干什么。”
 
有时李奶奶大着声音问,“毽子不缝了?”林老太就摇摇头,“那个还有。”
 
可每当李奶奶说,“你就别出去了,出去干嘛”这句话时,林老太的耳背就又犯了。
 
5
 
一位短发的中年女性路过,双手提着东西。她上下班,经常看见出来摆摊的老太太。匆匆行走之际,靠前跟林老太说,“老太太,太冷了,赶紧走吧。”说话的语调很热情。可是林老太听着不舒服,就没答应。短发女人走得很快,没照顾林老太的生意,就说了句林老太不愿听的话。
 
城管也来说这个,谁都没能说动林老太。广场商铺被撤后,推小吃的不敢来了,卖包的也很少出现,都躲到商场后看不见的胡同里。偶尔道边停着卖CD的面包车,也都是随时能够关门溜之大吉。对林老太,管理人员和她对话都有些困难。年纪那么大,碰一下都不行,碰坏了不好担。将近百岁老太太,谁能负责?
 
城管们拿着指挥棒,对着小吃摊还能够大声呵斥,一切有法律依据,被扣下东西的年轻人就算吵起来也理亏。到了林老太这儿,老人家坐在那里,耳背听不见话。城管多站了一会儿,就有行人旁边看着。围观的人嘟囔着,“哎呀,这老太太真可怜。”城管脸上也挂不住。
 
耳背不言语,摆摊的林老太反倒摆出了一种大义凛然的味道。
 
6
 
但林老太这几年是真的听不见了。
 
在返家的公交车上,她要是开口说话,嗓门就会很大。在一辆人比较少的公车上,一个背书包戴眼镜的年轻女孩给她让座。老太太就大着嗓门回答,“哎,谢谢,不用,我这站就下。”
 
换完车,她抱怨第二辆车人太多,也是大着嗓门,“这开学啦,下学都是人。”满车的人挤人,听她大嗓门的话。她侧着身子用力往前挤,周围的人不好说些什么,但都皱起了眉头。林老太把布袋子取下,放在地上。外面灯火联结,公交在城市的胃里晃荡。林老太不说话后,车里又回归漆黑闷杂,人们视线也不再集中于她。
 
林老太的耳朵是七十岁开始渐渐听不见的,到现在已经二十年。外孙给她买了一个将近一千的助听器,她欣喜地拿在手里,晚上带着,却觉得嗡嗡响,就放起来了。“放不坏,以后用吧。”她想着,却再没用过。
 
没耳背之前,她说话底气足,有事情就说事情。女儿不想让她出去了,经常拦她说“外面天不好,大老远的你出去干什么。”林老太停了一天,过了一天又出门。后来林老太觉得听不见女儿的声音,也就不用看什么脸色了。而女儿要说什么,其实她已经知道。
 
7
 
往前再数几十年。林老太的丈夫是一名警察,一九五五年的时候小队任务,一颗日伪留下的炸弹不慎爆炸。砰砰几声巨响,好多户人家的安宁生活都应声打破。
 
从这以后,她有了一个身份叫“烈士家属”,带着三个需要养育的孩子过活。不坚强点,挣不来生活。不固执点,怕也熬不住。
 
结果这么一熬,摆摊的生活,到老没收住。
 
摆摊到八十岁,还可说是选择,到了九十岁,就只剩下固执。冬天的时候,夜晚黑得快,下雪之后路又滑。林老太下公交之后,往家走的一段路有点黑。没安路灯,只能借着居民楼的灯光,又是个下坡路,走着走着,她脚一扭,滑倒了。
 
好在是块草地,又有布包枕着,身上没摔伤。夜色依旧暗淡着,她没吭声,站起身来就走了。
 
冬天的时候,林老太曾连着十几天出摊儿,走这段夜路回家,没少摔倒。但这些她都没跟闺女讲过。今天卖了些什么,见到了些什么人,去哪上的卫生间,什么都不说。
 
今年九十,我怕挣不来生活
到家的时候,她在门口喊了声,“梅,开门!”女儿正在厨房做饭,听见就出来开了铁门。林老太回到家,时间已经将近晚上七点。“回来了啊,妈。”李奶奶接过林老太的口袋,帮忙放到房间地上。“过来吃饭。”
 
林老太回到家中,把沾了灰的蓝色棉服换下,慢悠悠走到洗手间,把脸和手都洗干净。脱下厚重棉服,变回瘦小的九十岁老太太。子女都不在家,吃饭时比较冷清,两个人也不说什么话。李奶奶喜欢看电视剧,就索性把饭端到客厅,坐在藤椅上边吃边看,家里也能增添点声响。
 
客厅里,电视机里正放着近代剧,讲乞丐围着商铺逼他们放粮,林老太不看这些。她一个人坐在饭桌前,细嚼慢咽地把饭吃完。碗里的饭被吃得很干净,不留一粒米。
 
然后慢悠悠走到房间,拖出她的布袋子,将联结两个布袋子的绳结打开。布袋里的东西又一次被一一拿了出来,她坐在床尾的地板上,将货品分类摊开。
 
拿起绒布的头花时,她的视线集中在那上面。双手轻轻按着绒布,将上面的灰尘拂去,专注地将褶皱整理,动作慢调丝缕。
 
她就这样屈腿坐在地上,将她的“宝贝”们挨个检查。那些货品陈列在广场的地上时,沾染了灰尘与尾气,可是林老太稀罕它们,总要花上一个多小时整理。
 
“明天还出去。”整理完后,她对女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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