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僧与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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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的小说《镜子与面具》里，国王对诗人说：“最显赫的功绩如果不用文字铭记下来也要失去它的熠熠光彩。我要你歌颂我的胜利，把我赞美。我将成为埃涅阿斯，你将成为讴歌我的维吉尔。这件事会使我们两人永垂不朽。”很多位高权重者都有类似的愿望，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上面这位国王一样直言不讳，他们会婉转表达这个意思。

话说唐代末年天下大乱，著名诗僧贯休跑到杭州去投奔吴越王钱镠。按照惯例，他献了一首颂诗给钱镠当做见面礼：“贵逼身来不自由，几年勤苦蹈林丘。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莱子衣裳宫锦窄，谢公篇咏绮霞羞。他年名上凌云阁，岂羡当时万户侯？”

这首诗赞美钱镠贵人天相、战功卓著，治下人才济济、前途无量，写得很有气派。钱镠大为叹赏，但还是觉得有点美中不足，就派人去对贯休说：“‘一剑霜寒十四州’这句不够大气，改成‘四十州’如何？这么一改，大王准保召见重用您啦！”哪知贯休和尚也是个有脾气的，冷笑一声道：“大王的州也难添，贫僧的诗也难改，正所谓：不羡荣华不惧威，添州改字总难依。闲云野鹤无常住，何处江天不可飞？” 说罢便收拾行囊，飘然前往四川了。钱镠知道后很是懊悔。

那时统治四川的是前蜀国主王建。贯休也写了一首诗献给王建：“河北河南处处灾，惟闻全蜀少尘埃。一瓶一钵垂垂老，万水千山得得来。秦苑幽栖多胜景，巴歈陈贡愧非才。自惭林薮龙钟者，亦得亲登郭隗台。”王建没有钱镠那么“完美主义”，一听什么“少尘埃”“多胜景”“郭隗台”之类，知道是在夸自己治理有方、重用人才、天时地利人和什么的，大为满意，称赞说：“好一个‘得得来’和尚！”得得，就是特特、特意的意思，后来人们就把贯休称为“得得来和尚”。

王建对贯休很器重，特意建了一座龙华寺让他居住、讲道，给他优厚的待遇，还给贯休加了一个非常长的尊号“大蜀国龙楼待诏明因辩果功德大师……龙华道场对御讲赞大师兼禅月大师食邑八千户赐紫大沙门”云云，将近一百字，非常隆重。

有王建的优容，贯休就比较敢讲话。有一回当着许多权贵的面儿，贯休吟诵新作《公子行》：“锦衣鲜华手擎鹘，闲行气貌多轻忽。稼穑艰难总不知，五帝三皇是何物。”这诗分明讽刺权贵们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那些权贵听了当然不大受用，可是王建却对这首诗称赞不已。贯休批评权贵子弟，说到底是为了王建江山的稳固着想，这一点王建自然是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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