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陇短小说二题

2015-10-04 geci666 

　　韦陇，本名黄伟龙，1963年生。生活崇尚清静无为，写作只是休闲方式。1989年开始小说创作，作品散见于《青年文学》《北京文学》《江南》等刊。小说《尔卜尔筮》曾入选2009年度《中国当代爱情小说精选》。现供职于苍南县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

　　茶道馆

　　天赐茶道馆一个显著的特征是，字画满满当当，挂满了楼下大厅和楼上所有的包厢。不知情的人一脚踩进去，以为那是书画展览厅，但仔细一看，大厅正中央靠壁处坐着茶圣陆羽像，再一看，字画的内容都和茶有关，如“茶竹双痴”、“茶亦醉人”、“扬子江中水，蒙顶山上茶”等。那就是茶馆了。

　　天赐茶道馆的老板叫刁斗。我和刁斗的交往，纯属机缘巧合。我的家就在茶馆边上，我又比较空闲，得以常去坐坐。写这篇文章之前，刁斗一再嘱咐我，文章不能忘了茶道馆的“道”字。为什么呢？这在天赐茶道馆的大型灯厢广告上已经写得明白：主题功能，品茗、赏艺、论道。刁斗说，论道是很重要的一点，这几年来，他一直在读书学习，特别是对第三代新儒学，他是下了一番工夫的，开茶馆何为？除了谋生，还有一个重大作为，那就是吸引众多的文化人。刁斗说，古代的学子讲究走读参学，他反其道而行之，把众多有识之士引进天赐茶道馆，以结交文友，促进文化交流。所以，论道是天赐茶道馆有别于一般茶馆的重要标志之一。

　　天赐茶道馆开始试营业。所谓试营业，就是喝茶不要钱，谁来都可以喝。叫“客来敬茶”。

　　刁斗确是个善于论道之人。在“客来敬茶”期间，他接触了许多本地的文化名流，与之从容论道。刁斗的观点总有出人意表之处。譬如谈论宗教，有人说《圣经》的精义就是个“爱”字，第一是爱神，其次是爱人如已。刁斗说不然，是一个“罪”字，原罪，赎罪，无不以罪字为中心。又有人问，佛教讲的是四大皆空吧？刁斗说，佛教讲的其实是断除烦恼，你想想看，佛教的哪一条教义不是以断除烦恼为目标呢？

　　我曾经和刁斗讨论过道德问题，说某某德行有亏，而且虚伪。对这个问题，刁斗的回答令我印象深刻。道德是什么？他说，道德是公众对社会规范的理想。那我们如何看待虚伪呢？刁斗一针见血地指出，虚伪其实也可以理解为“对道德的尊重”，也是知廉耻一种表现。

　　我对刁斗的佩服，不仅仅因为他有真知灼见，更重要的是对他的精神。刁斗从经商起家，曾经是一方首富，后来生意场上失利，又因醉酒摔断了腿脚，从此深刻反思生命的意义，最后决定潜心研究新儒学，弘扬传统道德文化。按照刁斗的说法，这一切都是天意，这种人生的转变是上天的恩赐，他满怀感激。因此他的茶馆以天赐命名，目的是以茶会友，品茗论道，不出门而知天下事。

　　试营业的最后一天，茶馆来了一班不速之客，当刁斗得知其中一人的身份时，不禁大惊失色。刁斗打我电话，说北京某某人是中国新儒学的一代宗师，今天突然降临他的天赐茶道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他要好好请教，同时请我一同作陪。我事后得知，某某是随一个团来本县访问，本来是无意降临茶馆的，喝了不少五粮液后，因内中有人建议喝茶，有个官员说，天赐茶道馆的茶叶好，品味格调也不错，去坐坐如何？于是大家来了兴致，宗师由本县的几位官员陪着，就来了。

　　大家就座后，刁斗开始很严谨地泡茶：焚香静气，活煮甘泉；孔雀开屏，嘉叶酬宾；大彬沐淋，乌龙入宫；高山流水，春风拂面。刁斗一边表演茶艺一边不厌其烦地解说。还有一桌丰富的茶点。

　　刁斗开始提一些问题，很慎重，也很尊重。宗师一边品茶，一边回答问题，平淡、从容，一派大师风范。提了几个问题之后，刁斗开始展示自己的才学，边阐述边请教：我这么说对吗？这时，宗师已经和几个领导散散漫漫聊天了，说了些东西南北的话题，不时不经意地朝刁斗点点头，嗯一声。

　　又过了会儿，宗师表示叨扰了，应该告辞了。刁斗一再挽留，情义款款。再坐会儿。刁斗说，请务必再坐会儿，我还有重要的问题要请教。刁斗此时的求知欲像长江大河一样汹涌澎湃，一再谈论，一再请教。

　　宗师皱眉，领导也皱眉。大家皱了几次眉后，宗师开口了。宗师说小刁啊，我能不能给你个忠告？刁斗说，好。宗师说，做学问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不是背背书，夸夸其谈一番，就是做学问了。这些事小学生都会啊。做学问要脚踏实地，认真钻研，要有自己的发挥，自己的思想观点，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不容易啊。所以我的忠告就是，不要做不切实际的空想，你应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

　　刁斗的脸慢慢白了，一颗好大好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失神地喃喃道，那，我该干什么呢？

　　刁斗的脸惨白着，我却替他愤怒了。我对那位所谓的宗师和官员们说，你们懂不懂得尊重别人啊！你们要走请便，今天还是试营业，不用你们花一分钱，走吧！

　　第二天是天赐茶道馆正式开业的日子，我想起刁斗昨夜所受的创伤，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但不管怎么说，开业大吉，总要去捧场的。

　　一进门，看见刁斗正端坐喝茶。一个伙计在打扫茶座。刁斗和那个伙计说，早上起来，要先点上檀香，然后给茶圣陆羽老爷敬一杯茶，这是不能少的礼节。这种做法，如果以后有人嘲笑你或打击你，那也不能放弃，要持之以恒，百折不回地去做，因为遵守这种礼节也是茶道。刁斗说着自己啜了一口茶，脸色慢慢地红润起来，看见了我，朝我点点头，继续说，一个清茶馆的道。

　　刁斗请我坐下，笑道，不好意思，昨天我醉了。见我似乎不解，他又是淡淡一笑：茶亦醉人！

　　我的三个班长

　　那时我才18岁。

　　到了部队，才知道部队的生活是多么的不一样，譬如，被子要叠得方方正正的，还要棱角分明，许多人用洗脸盆盛了水，在叠成方块的被子的四周沾上水，再用手工压出棱角来。譬如，吃饭之前各人拿着碗筷，排队唱歌。唱得不够响亮，那不行，重唱；譬如，紧急集合。三更半夜，大家都在香梦里，急集号突然吹响，三分钟时间，大家必须打好被包，穿衣穿鞋，跑到操场站好队列。慌乱中常常笑话百出，有个四川兵，平时习惯裸睡，有一次急集时，背包打好了，上衣穿得齐整，就连风纪扣也扣得好好的，唯独下身竟然一丝不挂，就这样立正在队列里了。这本该严肃批评的事，连长板着脸刚要批评，一个字还没出口，扑哧一下，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从此那个四川兵再也不敢裸睡了。

　　我们平时的工作、生活和训练，都是由班长直接指导。我的第一任班长是个胖子，脸上皮肤细嫩，白里透红，看上去像个洋娃娃。洋娃娃的一句口头禅是：“不想当元帅的兵不是好兵”。我对这个洋娃娃印象挺好的，人特朴实，平时做示范给我们看，他自己却紧张得直冒汗。最有意思的是开班务会，一班人呈长方形，围坐在小小的寝室内，挺直了腰，面对着面，间隔不过一米，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实在是太好笑了。看着看着，你就得笑出声来。但开班务会是件严肃的事，不可以随便笑的，你实在想笑，那对不起，你站到门后面去，对着门板笑去。因此我们中就经常有人被罚去跟门板笑。后来班长特别说明，为了不让我们想笑，他训话时眼睛不看我们，只低着头说话。这样，我们看不见他的任何表情，只看见他那两片红红厚厚的嘴唇，频烦地上下翻动，更是好笑得要命。

　　让人遗憾的是，洋娃娃班长也没当上“好兵”，不久后就离开了我们。有一次他跟我们说，他晒在操场上的军装被偷了，到处找。几天后，他说他找回了。可是人家打上门来，说他偷了人家的军装。领导叫他问话，他说他看见那件晒着的军装特像他的，就顺手“拿”了。领导说，军装都一样，哪有什么像不像的？再说了，人家军装的领章下面还写着本人的姓名呢。于是，洋娃娃班长被罚去喂猪，从此不再是我们的班长了。

　　我的第二任班长是和我一同入伍的老乡，这位老乡入伍前就是个预备党员。洋娃娃班长走了，论资历，让老乡当了代理班长。这天上掉馅饼的事，让老乡激动不已，那几天他一直说他的理想抱负，他说他的志向是当上排长、连长、营长，直到当上团长。他还擅自篡改了洋娃娃班长的口头禅，说：“不想当团长的兵不是好兵”。

　　这位老乡平时是个应声虫，别人说什么，他也说什么，要他自己拿主意，一点没有。一下子当了班长，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其次是普通话太烂了，除了我，别人听他说话都特费劲。最要命的是，班长要处处做示范的，他的队列根本不过关，走正步时，左脚踢出去，右肩是歪的；右脚踢出去，左肩就是斜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结果，老乡还没过足“官”瘾，不到一个月就下台了。

　　我们中队有两个代理区队长(相当于排长)，其中一个，就又兼代了我的第三任班长。我在训练团总共10个月时间，这也是我的最后一任班长。我们不喊他班长，照旧喊他区队长。区队长就在我们离开训练团的前几天，突然提前退伍了，原因据说是和另一个代理区队长竞争失利。另一个代理区队长转正了，他却没有转正，据说是再也没希望了，于是提前退伍。退伍前，他还召集全班训话。大意是说，要提干，要当官，就得凭实力，凭能力，靠溜须拍马拉关系提了干当了官，当上去也是可耻的。

　　我当时就想到了一个问题：溜须拍马拉关系是不是也可以算是一种能力和实力呢？但是，我没问。

　　三任班长，一个是犯了错误去喂猪，一个是没有能力下了台，还有一个是竞争失利回了老家。于是涉世未深的我第一次知道，要想开开心心的，还是别想当班长，当个兵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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