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5年的养老

2045年的养老


2030年，我退休。2045年，老到已经做不动饭了，买菜洗菜做饭成了难以承受之重，我从铺天盖地的养老广告信息中，精心选择了一家敬老院，我与老妻搀扶着去登记。

在那里见到了年龄同样撑到七十多岁的几位老同事老朋友。活着不易，好比是攀上年龄珠峰顶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的会师，我们禁不住老泪纵横。几十年来不断披露的乔装打扮的各种添加剂和食品中已知与未知的各种毒素都未能把我们的天定之命减去几分，也算是生命力的强悍了。这一辈子买彩票从未中过奖，曾经气恼过悲愤过运气对他人的眷顾与青睐，原来上天并未将我们抛弃，上天的偏爱体现在为我们延寿方面，我们竟然不知自己拥有多么好的运气呢。

我们为重逢于敬老院而庆贺。令我们深感失望的是，敬老院食堂的饭菜难以下咽，菜量少到要珍惜才能完成送酒入口的任务，而我们才刚刚把一个月的养老金递进了登记处的窗口！对我们磨磨噌噌地呷着廉价小瓶的白酒，敬老院食堂服务员脸上堆满了不屑，扫帚都扫到我们的脚背上了，明显是要把我们尽快驱离的节奏。

食堂经历仿佛是一种远久记忆的提醒，恐惧感如洪水般随即淹没了周身，触动了早年还在工作的时候媒体上有关养老院报道的记忆：老人在养老院惨遭殴打、水枪冲澡、饿得在床上呻吟，却敢怒不敢言；养老院精神病护工随性杀人；养老院火灾隐患重重，时有老人命丧火中……。那时距离自己万水千山的养老新闻被我们当成奇闻逸事来消遣，不料现在成了其中一员，进来了，就得认命，还就只能拿风烛残年作为最后的赌注。

回忆起人到中年的时候，有同事戏言：别看存款多，一朝买房还不够，别看月薪涨，到时交给敬老院还嫌少。现在掂量起这句话，不得不承认是一语成谶。不知当初戏言的同事，是不是也在某一家敬老院里苦度余生，体验着看似丰厚的养老金泥牛入海，却吃不饱，还不敢吭声地苦挨着虐老院的悲惨岁月。

跟我们苟且地生活在同一家敬老院屋檐下的还有相当一部分老人唯有以房子来作为支付养老费用，他们没有养老金，敬老院负责给他们送终，他们名义下的产权房的受益人将是敬老院，协议的白纸黑字已经表明他们没有退路了，谁 有可能盼着把产权归于名下不言自明。他们和我们一样每天享用着食堂里亘古不变的两道菜，民政部门来检查工作的那一天，才有可能见到久违的肉片，肉片还没有到嘴，宣传照片已经被拍了无数张，因为吃肉的时候没有露出笑意，王某某李某某之后被训斥责骂，还被罚饿一顿。

我们一生万般谨慎却没有预料到，我们从人过中年到退休的这二三十多年，一个完善的以服务老人为宗旨的养老机制仍停留在文字的冠冕堂皇的表述上，养老机构仍然是虎视耽耽的虐老机构，监督与检查仍形同虚设，期望改变改善成了最大的不切实际与痴心妄想，而且，我们这些老人去日无多，显然再也耗不起等不起。

我和老妻决定逃出地狱，逃出生天。我们设计好了行动方案，我们知道一旦行动失败结局就会万劫不复，我们会被分别看管起来，完全可能给我们下一个老年痴呆且危及他人的定性，彻底失去行动自由。

我们每天尽可能快速地把难以下咽的饭菜尽数吃完，我们需要这些饭食提供我们需要的力气，吃过了就主动替凶恶的护工做事，一些老人认为我们已经疯掉了，不住地摇头。我们还主动找事，承担起打扫任务，我们一天天地慢慢扩大打扫的范围，我们的行为无疑受到敬老院的肯定，吃的不多，又不给他们添加麻烦，还肯为他们做事，他们对我们的警惕性完全消除了，甚至指派我们打扫这里打扫那里，我们打扫的范围也越来越接近敬老院的大门口。

那一天，机会终于来了，一辆出租车刚好停在门前，而看门护院的胖守卫也去了厕所，我和老妻激动得浑身不自主地颤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边是永生的牢狱，一边是通往幸福的天堂，我们踉踉呛呛地朝出租车靠近，有多次近于摔倒，但逃生的强烈愿望让我们站住了。我们相信，透过敬老院大楼内的监控屏，里面的院长与护工爪牙正在咆哮，正派人向门口跑来堵截，然而，他们晚了一步，我们已经坐上了出租车，已然开出了三十多米。我们对出租车司机说，开到公安局去，我们的儿子在那里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