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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弦上说

发布时间:2016-03-30 发布人:zgycgc

琵琶弦上说 1、 刚刚在粉落身上说我要死了的男人向她走来 粉落在她的小本本上记下了第五十个男人的样子:像小白兔。她在小白兔后面画了十个铜板,然后走到二楼的阳台上,她想吹一下阳光里面的风。秋天的阳光像落叶一样,无声地落到了楼栅栏上,园中的桂花树
 
   琵琶弦上说         1、 刚刚在粉落身上说“我要死了”的男人向她走来       粉落在她的小本本上记下了第五十个男人的样子:像小白兔。她在小白兔后面画了十个铜板,然后走到二楼的阳台上,她想吹一下阳光里面的风。秋天的阳光像落叶一样,无声地落到了楼栅栏上,园中的桂花树,将阳光遮住了一部分,顺着它们的背影,粉落一直可以看清怡心园去来的路径。小径上,有一朵朵星星点点的黄菊花,在轻轻地开放着。其实,在粉落的房间里,一直摆着一束桃花,那是她让一个熟客专门从工艺铺里带过来的,用布和塑料做的花儿,非常逼真,一年四季像春天一样绽放着。即使它们是假的,可是,粉落看着它就高兴,要是有一会儿不看到它,她就会心烦意乱。就连怡心园的妈妈都说她,这孩子是花做的。    粉落这个名字是她的亲妈妈粉笔给取的。她不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她上学前,家里那个肮脏的女人拿出了一大沓钞票,原打算全部给她的。可是她看了那个肮脏的女人一眼,就把人给激怒了。她只抽出一小部分掼到她脸上大骂了她一阵小婊子,然后头也不回出门去了,把粉落留在屋子的暗洞里。   粉落沉浸在往事里时,眼睛也没闲着,她看见刚刚离去的男人从街头飘飘荡荡往回走,一步一步向她走来。那样子简直有点令她生厌。她埋下头。她想这个长得像兔子的男人走掉了又回来,肯定来讨回他多付给她的十个铜板的。她见惯了这样的男人。为几个油渍渍的铜板与她耍尽了小气手段。粉落看见那男人越走越近,她就低了眉,不再理他的茬儿。然后她一不看二不看三也不看,最终还是在第四上,忍不住看了这个刚刚在自己身上说“我死了”“我要死了”的男人向自己走来。然后她扭过了头,重新回到屋子里面,把头上的粉头取了下来。她想,如果他实在是硬要收回他多付的十个铜板,她就决定钻进宁波床上去,然后让这个像兔子一样的男人再“我要死了”一回,从而抵掉这十个铜板。在粉落认为,这十个铜板就是进了洞的蛇,凤凰妈妈在她进这幢怡心园第一天,就教了她这一点,到了手的钱,怎么也要赚回去,千万不要退回去。凤凰一把把粉落抱在怀里,捏着她的还是硬生生的奶子说:“我的宝贝,钱进了你的身,再回去了,不仅是丢了这张粉嫩嫩的脸,更要羞耻了你这一身粉嘟嘟的肉。”凤凰妈妈嘴里边说,手里边做,把粉落的身子摸了个遍,有几次手走到了小蛮腰下面,让粉落妈妈妈妈地叫着抽了回来。凤凰妈妈脸上尽是一脸扫兴的霜,嘟哝着说:“对妈妈没有一点孝心,赶明儿妈妈让你小蹄子歇了家,专门在后院侍候老娘。”   粉落知道凤凰妈妈的心性,知道她嘴里说着玩儿的,伸出一只嫩手,嘻皮笑脸地说:“行呀,妈妈,只要您往我手心里进项,我天天陪您都行。”   凤凰妈妈见这小女子越来越不听话,正要发作,只见那像兔子的男人进了院落,然后径直坐到粉落身边,一不做声,二不出气,只是一脸笑。   凤凰妈妈一眼就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对粉落说:“腥罕(江南土语,相当于欠账)留着,先把这位爷侍候好了再说。”   粉落听到了那男人上楼的脚步声了。男人上楼的脚步声非常轻。与他身形极不相称。粉落听到的只是一股风,和一股男人因运动发出的气息。她非常分明感觉到了男人到了她背后,他站住了,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用右手搭住左肩上的手,她的手感觉到了一种暖湿。她想,这男人走了远路,为了十个铜板,还赶回来,连手上都冒汗,可见,是个可憎的男人。她这样想,便侧过脸。她的眼睛看到了男人脸上一脸血,再一细看,身上也是一身血,手臂上还有血水在汩汩往下流,她的右手也弄了一满手。粉落见了,咯咯笑起来。她以为这个恶心的男人想用血来吓唬她,好让她将腰眼里多收的十个铜板要回去。她一边笑一边收回手,轻轻将男人的胳膊往外一推。   轰。像兔子一样的男人仰儿八叉在倒在了地上。粉落这才吓慌了手脚,将手探到他鼻子下面,气息全无。她再一顺手摸他的脸,冰凉沏骨!   粉落这才大骇,双手捂着小腹大叫:“来人啦,死人啦——” 2、神灯神灯,刀枪不侵   鸡山县河西南有一座大山。叫白银山。从鸡山县城向西南出发,有一条官道,通过巴王店、黄家棚、响铃口,过朱大麻子的弟弟朱小团总的骑路楼,然后从土城联保的金家坝,过雷劈口,上落步塘,走十二花,过凤凰岭,由红岩口到碑坪,就到了白银山。俗语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白银山不仅高,而且有仙。山上有一座道观叫白云观,观内蒙有三重天井,九重厢房,香客旺季,供三四百人居住不在话下。   鸡山县西北也有一座大山,叫云雾山。从鸡山县城西北出发,途经仙人溪,天柱山,赵吉平,过白居易曾经夜里在这儿儿弹奏过琵琶的琵琶镇,然后穿大户周大山的骑路大楼,过紫草坪,上青岭,黄家湾,然后直达云雾山。山雾山比不过白银山,无仙无观,只有个类似岩洞的大洞,里面着一百户人家,因为多为赵姓,人们就把这个大洞天称作赵家洞子。   云雾山下的紫草坪人杨端正,此时正站在落步塘的山脉上,看见韩大麻子带的官兵在盘山驿道骑马狂奔,马蹄激起的烟尘足有冬天凌晨的江雾那么厚。杨端正让手下一百个赤卫队员快快抄枪。他回转到钱牌九的吊脚子楼里,用两扇蒲扇一样的手拍着自己的大胯叫道:“伙计们啦,快快抄家伙,快快抄家伙,官兵杀来了。”   一百个赤卫队员,像落步塘的柴头,东倒西歪地卧在吊脚子屋里。杨端正的女人正在擦他的盒子炮。听到杨端正的喊叫,有的一犟身就爬了起来,有的仍然按兵没动。没动的疑心这回是不是杨端正搞所谓的操练。如果杨端正又在搞操练,自己按兵不动,又节约了一回力气。倒是钱牌九灵敏,几个大步撩到屋子外面的山脉上,风尘里官兵的马,在他的眼睛里面跑得更带劲了。钱牌九见了,脑子一急,眼前出现了一片空白。他手打了一下头,转回像狼嚎叫一般:“伙计们哪,官兵真的杀来了,快快列队,操神灯——”。   一百个赤卫队这才意识到,杨端正没日白。官兵真的杀上来了,杀到荒草不生的落步塘来了。他们一股人乱七八糟地开始抓杨端正装备给他们的土枪土铳,另一股人去抓钱牌九发给他们的神灯。杨端正接过女人递给他的盒子炮说,土枪土铳就是我们的矛,借助它们,官兵来个百八十人,就会有来无回。杨端正说完,极不情愿地让给钱牌九说。钱牌九挺直了腰说:神灯就是我们的盾,官兵再火色(厉害)的枪炮,只要我们一手托神灯,一边念咒语,保管我们就会刀枪不入,官兵的进攻就会瞎子点灯——白费蜡。   说是这样说,杨端正的土枪土铳一响,就能打死一些活物,可是钱牌九的神灯当盾用,还只是传说中的事情,落步塘的赤卫队员没有一个眼见为实过。但是,杨牌九是赤卫队的军事,他的话杨端正不得不听。扯赤卫队闹革命, 对杨端正和钱牌九,包括落步塘的一百名赤卫队员而言,完全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所以,他们最后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对钱牌九的神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杨牌九为了验证自己的神灯是百般地灵,他站到山脉上,一手提枪,一手托神灯,让杨端正带来的赤卫队员朝他开铳。杨端正带来的兵怕伤了杨牌九,伤了和钱牌九及其属下的和气,便推让了。钱牌九只好让自己带出来的赤卫队员试。另外九十九名赤卫队员就站在坎下看。一半人心悬得老高,这一半人是杨端正的赤卫队员。另一半人脸带微笑,十分自信,这些赤卫队是钱牌九的旧部。那个体壮如牛的赤卫队员向钱牌九连打了三铳,每一铳都形成筛子一样大的火舌,扑向钱牌九,可是,钱牌九的神灯闪都不闪一下,钱牌九的身体上,除了扑了一层火药梢子,没有一丝伤及。完事了,钱牌九拍拍胸,气定神闲,杨端正手下的一部分队员,在心里也暗自开始信起了神灯。   “神灯神灯,刀枪不侵!”   “神灯神灯,刀枪不侵!   一百个赤卫队员的钱牌九的面前,左手持神灯,右手持土枪土铳,排列成纵队,紧急复习快要忘记了的咒语口诀,喊声惊飞了树上的乌鸦。杨端正实在等不住了,跑下山脉,催促赤卫队员快上山脉占领地形。钱牌九这才带着一百人爬上山脉,呈一字排开,然后在洋火区区的划燃声中,点亮了一百盏神灯。官兵的马蹄激起的灰尘遮天蔽日,神灯的光线在尘土里面,像星星点点的鬼火在闪动。   落步塘的人从第二天开始,整整埋了一个月的人。一开始有几户还有些耐性,挖一个浅坑,把一具具赤卫队员的尸体放进去。没几天,尸体开始有异味,就有人建议将它们拖到山脉下面的一条山沟里,把尸体码进去之后,然后将那条山沟填了,只当从前从来就没有过这条山沟。这个主意很快得到了落步塘人的赞同。除了在混乱中跑掉了三五个人,其余九十多具尸体,很快有了着落。秋天的山脉很快恢复了平静,风吹过被填平的山沟上而后新土,再吹干山脉上赤卫队员的血迹,过个十天半月再来一次雨水,落步塘就彻底没有了杀过人的痕迹。人们只是没想到,在落步塘冬至那天,天空突然雷声大作,倾盆大雨凭空而来,把那个山沟里的尸体冲出了一多半,落步塘人不得不再次去掩埋掉他们,那条沟从此也就落下了一个令人生畏的名字:杀人沟。   赤卫队全部被灭,官府并没放掉杨端正和钱牌九的过手。他们在落步塘和鸡山县城里里外外贴满了捉拿杨端正和钱牌九以及另外五名赤卫队员的告示。在告示的旁边,他们割了十颗人头悬挂在那儿。杨端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去看望了那些人头,他发现,有九颗人头是他带出来的人头,惟有一颗是钱牌九的老部下。杨端正飞檐走壁,飞身上到城墙头上,将九颗人头取了下来,找来一个背篓,一背背上肩,走掉了。城墙上留着那颗孤零零的人头,随风摇摆。    3、粉落下了死牢      粉落下了死牢。   她那个记了五十个男人的小本本,此时正搁在鸡山县警察局雷传志的案桌上。雷传志一边翻着粉落的小本本,一边在心里猜测,这个弱小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她竟然与赤卫队长杨端正有联系。这是他完全没想到的。   小本本上,每个男人的后面,都和动物对应,写了一句话。从昨天死掉的男人后面“像只兔子”开始,往回排依次是像狼,像蛇,像狗,像猫,像牛,像羊,像狐狸,像鸡,像鼠,像梅花鹿,像虎,像大象,像猪,像獐,像鹤,像蜈蚣,像马,像……。有时,她有了兴致,还在这些话后面画上一个相应的动物。在动物的后面,有的标明了一些数字,三五十二十不等,不同的是这些数字前面,有的是一个小圆圈,有的是一个小叉。这些都让警察局长雷传志迷惑。   粉落躺在稻草上面,身体一直在发抖。她到现在还没弄清自己这是怎么了,身在何处。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粉落看到稻草下面有许多地脚母在爬动。她翻动了一下稻草,看到了一片地脚母在潮湿的地上爬动。地脚母吓得她闭上眼睛大叫。当她突然睁开眼睛时,她看到牢窗上扒着一只巨大的蜘蛛。她起初不相信有这么大的蜘蛛,定眼一看,原来是一个夜行人。只见那人一只手扒着铁窗栅,另只一手放在嘴前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指指窗口,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子”字,倏地就不见了。   粉落张着一双大眼,瞪着窗口。牢卒听到了她的尖叫,晃荡过来,脸上阴笑着,朝她看了几眼,又晃荡开来。粉落扑到牢门口,隔着铁栅栏,看着那牢卒快走远了,才轻轻地问:“嘿,这位大哥,嘿,这位大哥。”   牢卒转过身,又朝她阴笑了一下问:“你在叫我?”   粉落说:“嗯,能不能麻烦这位大哥,我这儿好多地脚母。”   牢卒走了过来,盯着粉落好一阵,说:“这些地脚母是我们养的呢。”   粉落勉强笑了一下说:“能不能麻烦这位大哥,弄一点儿地灰,杀杀。”   牢卒抬眼看了粉落一会儿:“没想到,你刚杀了一个人,血还没干,你又要杀这些生灵?看来你真不可救药了的女人。”   粉落说:“你说什么,那个人不是我杀的。”   牢卒又阴笑了一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说不是你杀的。好好等着吧,赶明儿局长会亲自审讯你的。”   粉落问:“那,审完了会把我怎样?”   牢卒说:“哼,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说会把你怎样,等着挨枪子吧。”   粉落的脸一下子就全白了。她浑身一软,瘫到地上昏了过去。       4、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朵鲜艳的桃花      雷传志不想让一个将要死掉的风尘女子看到自己。他让手下的警察在他和粉落之间挂了一层帘子。粉落进审讯室时,从门口刮来一阵风,把审案上的灯烛吹得直摇晃,让审讯室里变得一阵昏暗。待灯烛们重新镇定之后,粉落已经被带到屋子中间。她身后,是一套从头到脚都可派得上用场的刑具,粉落从没见过这物件,一眼看去以为它是一种不用的神龛。粉落坐定之后,带她进来的为她去掉了脖子上的枷。雷传志坐在帘子后面发烦:“我早就说过,这套旧枷不要用了,不要用了,你们就是不听,对这样一个小女子,有了铁链还不够,还加这枷,多不人道。”顺着声音,粉落才发现,帘子后面坐着一个穿白西服的人。她想,这人可能就是那个狱卒大哥说的局长了。   雷传志一看见粉落,就在心里想,这看上去如此软弱清丽的小女子,没想竟然有如此恶毒的心肠,学会了一套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他听看了现场的副局长杜纸说,那把汉阳刀贴着钱牌九的心脏,不偏不倚,一刀中的,不是人死了,血涌现出来,谁也不发觉钱牌九被刺杀了。而且,那把刀仅仅只是怡心园里,一把非常普通的水果刀。试想,没有超人的胆识和技术,如此一位弱女子,是杀不得身强体壮的钱牌九的。   为了更好地看清粉落,雷传志将帘子挑了一丝小缝,这样他可非常完全地看到粉落。粉落脸上一脸茫然。这种神色也是她表现恶毒的地方。雷传志认为,一般属误杀的案件,杀人者都会表现得非常恐惧,绝不会像眼前这个小女子这样,如此泰然自若,一脸无辜。他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对手。   “秦粉落,说说,你为什么要杀人?”   雷传志直奔主题,丝毫不与她绕圈子。他审案子历来不是这样的作风。   粉落想,这进了死牢,看来这死罪是怎么也犟不脱的事情。死了便也死了,只不过少活些年头,少经些春秋,好处也不是没有,人们记起我粉落时,永远是现在这个样子,不会老。关于老的问题,粉落从来怡心园就想得透彻了。好端端的女儿身一抬脚跨进怡心园,就意味着只能向一个方向活着了,而且,更意味着自己的生命全部被缩进了这个园子,等到自己人老珠黄,一脚迈出这座园子时,就和死掉没有二致。她一直想,女人的活与死,与男人是大不相同的,女人从花儿般的少女活到三十岁就会死掉,一直死到六十岁变成老太太,然后直到有一天终老死去。只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正值妙龄时走出这座园子。她更没想过,自己会在这座园子犯下杀人偿命的罪。而且她一点也不明白这桩罪是怎么跑到自己身上来的。而且一旦来了,她简直就没有办法将它扒掉。   粉落完全没想到,自己面对警察局长的审问,会说出如此轻松的话:“我没有杀人,自然就不会知道我为什么杀人。”   雷传志感觉像自己的肉拳打在了石头上一样疼。仆弁给他沏了一壶茶端上来。   他呷了一口,重新盖上:“你知道你杀的是什么人吗?”   粉落说:“我没有杀人,自然就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雷传志:“如果你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就对你用刑了。我可是最不爱用刑的人。”   雷传志的话刚落,二个下手行至那架刑具跟前,乒乒乓乓动了一阵,那刑具便空了出了一个人形,只等粉落投进它的怀里。   粉落望了一眼刑具,脸上仍然没有表情:“我只怕地脚母,这家伙我不怕,你可能知道,那个肮脏女人为了逼我接客,什么刑都对我用过,我从来没有怕过。”   雷传志说:“好,抓一升子地脚母来,放进她的脖子里。”那个下手很快领命下下了。   粉落说:“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其实是什么都不怕的。”   雷传志说:“你不要骗我,几分钟地脚母就会到,还是见了它们再见分晓吧。”   说完,他只顾喝他的茶,粉落也只顾看自己的手和手上铁链子。时间在他们的静谧里,黯然伤神。   地脚母说来就来了。它们像无赖一样在那个大升子里,还堆成了一座山堆,灰扑扑的,在小尖上下流动,看得人身上发麻。雷传志的手下一手托着升子,一脸带着微笑,另一只抓了几只地脚母,放在嘴里嚼着,像在吃糖豆。粉落看了一眼他的腮帮子上蠕动的肌肉,一股恶浊从心底往上一涌,差点将早上吃进去的菜荡全部吐了出来。   雷传志将粉落的反应全部看到眼里。接着,他看到惊人的一幕,粉落像一片树叶一样,从坐着椅子上瘫了下来,衣服随着她的滑动,她的腰露了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那片鲜艳的桃花刺青。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挑开帘子,走到粉落的身边,挑开她的衣服,仔细察看着。他的眼睛这时,闪现出一股让人无法觉察的忧郁。   雷传志心想:“真的是她,难怪她如此害怕地脚母,真的是她。”       5、有时,她搂着他的腰      雷传志身在床榻上,一枝接一枝抽烟。   梨花就睡在他身边。她睡得很香。而且,一眼看上去,她的睡态很憨。在雷传志眼里,梨花真的像一朵带露的梨花。   可是此时,雷传志没有心情看梨花,他感觉不到了她的憨态。即使梨花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他。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这是梨花习惯。梨花从三天前回到了雷传志的身边之后,睡觉时手就没离开过他。有时,她抓他的胳膊。有时,她抓紧她的手指。有时,她搂着他的腰。还有时,她会在睡梦里抓住他的尘根。她这些动作,让雷传志感到非常舒服。他总是让一直那么抓着她。她和他仿佛感觉到,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会长久;感觉到了一种离他越来越近的事实,在一点点向他们走来。   今天,粉落出现了。与其说是粉落出现了,不如说是粉落身上的那枚桃花出现了,一下子就打乱了雷传志的平静。他以一个警察局长的直觉,感觉到事情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向他们扑来。所以,雷传志因为不安,让他没有时间顾及梨花。他让梨花先睡,然后,他开始一枝接一枝抽烟。他想从烟头上那微弱的火光上,看到一种事实的真相。梨花很快就睡着了。她的手让她有了安心。她只有这样才能入睡。梨花睡着了,雷传志就可以静静地想自己的心事了。   粉落腰背上的那枚桃花,在雷传志眼前绽放开来。他看到了桃花绽开时的每一个细节,像豆牙在阳光里生长的姿势。在他眼里,粉落的身体成了一棵桃树,而这棵桃树,佛只开了这么一朵花儿。       粉落看看房里的一切,开心地笑了。她觉得,这儿比那怡心园还好。高高的红蜡,暖暖的床铺,地上被扫得干干净净,先前那些地脚母全没有了踪影。牢卒甚至还给她摆进了一方小桌子,上面堆放着水果和点心。先前吼她的那个牢头大哥,还给他弄来了几炷香,点燃了,让细细的烟雾在房子里乱缭绕,让她一时忘记了自己这是置身在死牢里面。她有些兴奋,兴奋得有些手足无措。她突然发现,有了些好东西,竟然还缺一样好东西。这东西就是花。她竟然指着牢卒的鼻子说:“我还要一束桃花。”   牢卒一点儿也不恼怒她的话,而是脸上堆出了一脸笑。   牢卒弯弯脸,点点头,委曲地说:“我的大小姐哟,现在外面已经是秋风扫落叶的时候了,你叫在哪儿去找桃花呀,又不是春天青枝绿叶的时侯。”   粉落用手指顶着下巴,才醒悟自己进来时真是到了秋天的尾上了。她想,自己是一刻也不开花的,在妈妈家,在怡心园,在她所有生活过的地方,她每到一处,第一件事就给自己弄一束花,要么放在花瓶里,要么用焖过各种美味的瓦罐培上土,栽一株花在里面,然后放在自己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奇怪的是,自打从自己进了死牢,一心想着自己杀没杀人的事儿,竟然将嗜花有爱好给淡了些时日。今天,这死牢里生机重现,她心里恋花的心情突然一下子又复活了。心情一复活,粉落就急不可耐地说:“菊花也行,给我弄些来吧,如果没有花,叫我怎么活呀,我会闷死的。哎呀!”   牢卒听了,连忙去报告牢头,牢头迅速报告了局长雷传志。雷传志正给他的白菊浇水。雷传志听了牢头的传话,心里更奇了:这小女子,怎么如此这般,难道真的是她?   牢头接过他手中的手壶,想替他浇花,雷传志脸一沉,说:“别动,浇花的事儿得我自己来。她既然要花,你就赶快给她弄一些来,我再说一遍,你们丝毫不能对她有一点儿怠慢。”   牢头脸上堆笔笑,惑惑地走了。雷传志浇完花,太阳已经偏西。因为昨天晚上没睡好,他有些发困。他进屋时,梨花穿着一身红,从里面走出来。梨花的眼睛里笑盈盈的,水汪汪的,如果不是手里刚刚弄了花,雷传志会用手去捉一下她的腰。她的腰细细的,滑滑的,雷传志清楚,她的腰和她身上红绸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滑腻的感觉。   “浇完了吗?我到街上去走走。”   雷传志朝她眨了一下眼睛,笑了一下说:“鸡山城虽然不大,可是你千万别把自己走丢了。还是把雅菽带上吧,好有个照应。”   梨花说:“我不要雅菽这个小婆娘,我要你的副官杜纸陪我去!”   雷传志挠挠头,说:“那恐怕不行,他正在办钱牌九被杀的案子呢。时间很紧。”   梨花不依不饶:“你不是说,鸡山城的后山上,出了神兵和共匪吗?你就不怕我被他们掳了去做押寨夫人哪?”   雷传志摆摆手:“好好好,我让他陪你去。”      雷传志从午后的睡眠里醒来时,一点也没意识到事情正在向他迫近。夜色里的鸡山城变成一座暗城。雷传志睁开眼时,屋子里里处处没有一点动静。窗前的菊花有一股香飘进,他以为是梨花回来了,在他的屋子里走动过。他一时想不起自己睡在什么地方。好半天他才从昏沉沉的状态里醒过,知道自己睡在自己家里。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深沉地睡眠过。雷传志起床穿衣,踏着秋风走到外面的天井。整个静安阁里安静得出奇,下人们好像在他的睡梦里被秋风吹得不见踪影。   他信步走到外面厢房的走廊里,一个很遥远的嘤嘤声传了过来。这声音让他产生了警觉 。他走过去,透过纸窗,看到了他的几个下人正围着雅菽,雅菽像个白痴一样坐着,眼睛望着前面,整个人成了一个死人的样子。    “你快说话呀。”    “你个傻瓜。急死我们。这可怎么得了!”    “黑了天哪。你说啊!”    …………    雷传志记起这雅菽不是陪太太梨花和杜纸到街上散心去了的?怎么她一个人在厢房里?一种不祥之兆突然掠上雷传志的心头。他三二步转到厢房门前,一脚踢开房门。房子里面的人一起回过头来,雷传志看到了四张面如纸色的脸。   雷传志问道:“出了什么事?”   下人李海说:“雷大人,太太和副官他们……”   雷传志喝道:“梨花他们怎么啦???”   李海说:“雅菽回来说,太太和副官被山上的神兵绑走了。”    雷传志:“你说什么?怎么会呢?”   雷传志感觉自己有一种被蒙了感觉。他的手下意识地扶住了枪。   李海盯着雷传志的手,吓得腿开始打哆嗦,尿禁不住流了出来:“雷大人,雅菽这丫头一头扎进门,说了一句太太和杜长官被神兵绑架了,就吓晕死了过去。我们几个人把她弄到屋里,灌糖水才灌过来。可是她醒过来了,就再也不说一句话,问急了,就嘤嘤哭几声,然后又成了死脸。我们都问了好一会儿了。”   雷传志的手指拈开手枪皮套,一晃手枪就握到了他手中:“留两个人守着这个丫头,其余的马上和保安团一起集合。”   雷传志来到大门口,大喝一声:“来人啦——”   保安团长韩大麻子一边扎皮带一边从团部的厢房往这边跑。跑到雷传志跟前,行了个礼:“报告局长,保安团长韩乾坤到!”   雷传志黑着脸,将嘴压到韩大麻子的耳边说:“天色一黑定,让保安团的弟兄们统统着布鞋,扎白布,跟我上山。”   韩大麻子一个立正:“是!”      粉落眼看时间越来越迫近,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她在手心里将“子”字画也十遍,才明白夜行人的意思。明白了她的心就开始狂跳,好像心贴在肚皮上,每一次翕动都让人感觉是那么清晰,好像胸口上拴了一头小猪。   粉落在等待子时来临时,牢头大哥酉时吃饭前来过一次,戌时吃饭喝酒中间来过一次,亥时吃完喝完醉醺醺地来过一次。第一次来,牢关大哥只是吟吟地朝着她笑。他的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味道。第二次来他只用一只手扶在栅子上,说了一句“艳福三生修”的话又走了。第三次,他走路直打飘,人一挨到铁栅子就全部靠在了上面。而且他还向她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点什么,脸上不住地笑,嘴里不住地打哈哈,时不时还叫一声二声妹妹什么的。对牢头大哥的举动,粉落摸不着头脑。眼看时间越来越近,而看着牢头大哥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粉落急得手心都出汗了。   牢头大哥终于支持不住了。他就伏到铁栅子上猛吐起来。酒臭掀起了牢房里其它的臭味,把粉落也弄得胃里直冒恶浊。牢头大哥吐完了最后一口,才猛然想起心里的事情。想起了心头的事,才这意识到今晚不该喝这么多酒。可是喝酒很多时候确实不是天随人愿的事情。一帮人在一起了,不喝是不行的,一端了杯子,不喝个尽兴又不行。所在,今天又闹猛了,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幸亏他在喝酒时,心里老绷紧着那个弦,几次回牢房里看了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是真有个风吹草动,自己这好不容易混到手一个牢头位置,怕会弄丢掉。此时,牢头伏在铁栅子上,头脑清醒了很多。想想,反正今天已经醉成这个样子了,不如让手下就在这个叫粉落的美女门外搭个行铺,将就一夜。想到这儿,他朝看守挥挥手,含混地说:“去,搭铺,老子就在这儿过夜了。”   手下领了话,便出去了。窗外的更声又响了。粉落躺在床上,身上热像火烧一样。她想,看来今天是逃不出去了。但是她不甘心。她走到栅子门前,将手伸到栅子门外,拍拍牢关大哥的肩膀。牢头大哥从昏昏沉沉里面醒转过来,抬起朦胧的眼睛。粉落说:“大哥,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斤,这么好的时光,大哥在这个恶浊之地睡觉,真是委曲了。”   牢头大哥说:“局长…韩团长…有特别吩咐,今晚须特别小心。”   粉落心里一惊,身上冒出了一身冷汗:“难道事情泄露了?”   粉落说:“这死牢可是里三层外三层,就是一只鸟出飞不出去,倒是没有什么可小心,难道是外面……?”   牢头抬起头,朝着粉落一笑:“你小丫头,心思蛮聪明的,外面是发了事。”   粉落说:“这位牢头大哥真是个好人。要是妹妹我有出去的一天,你到怡心园去找妹妹我开心,妹妹我一个铜板也不收你。”   牢头听了粉落的话,嘿嘿一笑,心里想,都不知道你是局长什么人,就是你送上门,还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胆儿动你呢。   就在牢头与粉落说话的当口儿,两个牢卒将一张床在粉落门前铺好。牢头被他们扶着,躺到了床上,一会就鼾声四起。    6、梨花的手又柔又嫩,就像梨花瓣一样      杜纸到达紫草坪时,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杜纸到达紫草坪村口时,杨老四早就等在那儿了。杜纸将梨花从身后拉出出来。梨花像影子一样,现了出来,把杨老四吓了一跳。   杨老四说:“杜团长会变戏法呀,伸手在空中一抓,就抓出了一个女生。”   村子里有一条老狗拉长了声音在叫。   杜纸说:“老四,这是梨花同志。”   杨老四没看清梨花的面目,在夜色里握了一下梨花的手,只感觉梨花的手又柔又嫩,真就像她的名字梨花瓣一样。   梨花说:“杨老四同志,你的故事,这一路上杜团长全给我讲了,今后还请你多多帮助。”   杨老四说:“不要这么说,我参加革命时间也才几个月时间。”   杜纸说:“梨花是从日本国刚刚回来。省委这次派她到鸡山县委,主要是接任刚刚牺牲的老黄,任鸡山县委书记。”   杨老四又伸出了手说:“欢迎梨花书记。我们总算又和党联系上了。”   梨花却没有伸出手来。好在有夜色作挡,杨老四把手缩了回去。   杨老四自从参加共产党,就养成了与人握手的习惯,特别是与人说话,说到共鸣处时,总会情不自禁地抓住对方的手。   杨老四点燃了手中的葵花秆作火把,三个人火把的照引下往紫草坪杨家老屋走去。火把惹得那只老狗又是一阵长叫。   梨花问:“紫草坪离鸡山县城关究竟有多远?”   杨老四说:“有一百二十里路。”   梨花转过头问后面的杜纸:“你说说,这条老狗的叫声能传多远?”   杜纸说:“这个这个,我确实没研究过。”   杨老四说:“三匹岭,一条冲。”   梨花问:“三匹岭是多远,一条冲是多长?”   杨老四说:“三匹岭方圆二三里地,一条冲九十里地。”   梨花不做声了。   隔了好一阵子,梨花突然说:“把这条老狗杀了。”   杨老四说:“好。”   杜纸说:“老四, 判决钱牌九死刑的文书你有吧?”   杨老四说:“有倒有。”   杜纸说:“你处死钱牌九时,疏忽了一桩事情。”   杨老四说:“疏忽了什么?”   杜纸说:“你应该把判决书塞到他身上。”   杨老四说:“我从背后给他了。他看完了判决书,我已经插进去了三把致命的刀了,可是他头也不回,一直朝怡心园走。”   梨花说:“问题就在这儿,他一直走进了怡心园,走进了小妓女粉落的房间里,死在了那儿。而且没有一个人看到那份文件。”   杨老四说:“他性子真长啊。因为他刚刚从那儿出来,他又想回到那儿去。我再给警察局送一份文件不得了。”   梨花说:“问题已经不是么这简单了。大刀会的人以为真是小粉落杀了钱牌九,肯定不会放她的过手的。”   杜纸说:“这可把粉落害苦了,不明不白落了个杀头之罪不说,还搅进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纷争里面了。”   杨老四说:“那可怎么办?要不要我们去把粉落救出来?”   梨花说:“一个妓女,救出来干什么?她能与你一道参加革命?现在,这女子,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三人说着话就进了杨家老屋,杨老四的妈早已将饭菜烧好了。老狗见是杨老四带回来的客人,早摇着尾巴,换成了欢相。   上了桌子,杨老四拿出一罐苞谷酒,给杜纸酌了一杯,也给自己酌了半杯,然后,转身给在一边吃饭的爹妈各酌上了一杯。梨花见状,也端起桌上的菜给杨老四的爹妈往碗里扒着菜。两位老人眼睛充满了感激,可是他们的嘴里老只是一“唔唔唔”,说不出一句话来。   梨花转头问杨老四:“ 两位老人不能说话?”   杨老四点点头。   杜纸一脸怪笑。   梨花见了,心里更增添了一份怜悯,又往他们的碗里扒了一筷子菜。   杨老四的爹抬眼看了看梨花,笑了一下,突然说:“这位小姐感情真好。”   梨花说:“大爹会说话嘛,老四你骗我。”   说完,他对杨老四的爹说:“大爹,我们吃你的,喝你的,给你奉一筷子你自已做的菜,哪叫感情好呀。”   杨老四的爹说了一句话,马上惊恐不安地看着杨老四。   杨老四的妈眼睛不好。她擦了一下眼睛笑着说:“丫头,我也会说话。”   梨花说:“大妈,你们都会说哪呀,那你们刚才都装哑巴呀。”   老杨四的妈说:“丫头,一看你就是富贵人。”   梨花说:“大妈,你才是有福之人哪,你看你,有这么好个儿子。”   杨老四的妈说:“我们的儿子好是好,就是一心只想着革命。”   梨花说:“革命好啊,正因他革命,他才是好儿子。”   杨老四的爹说:“我们这个儿子不光革命不说,他还不许我们和你们说话。”   杨老四说:“爹,你说什么呀?”   梨花说:“老四。大爹说的是怎么回事?刚才他们装聋作哑是怎么回事?”   杨老四给梨花酌了一杯酒,梨花回到桌子上。   杜纸说:“书记,你有所不知,老四天生就有一颗革命的心。读完全私塾回家,看到穷人受苦,富人作威作福,就想让人穷人有一个出头之日。后来就暗中参加了白银山上的神兵,哪想,神兵很快就被灭掉了。他也被抓到县衙里。我们就在那儿认识的。我让人救了他,让他跟黄书记接上了头,他才真正走上革命道路。现在,他这儿是整个江北地下党活动中枢,保密工作相当重要。所以,他就规定他的父母,一律不许和我们说话。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革命遭受损失。”   梨花说:“老四,可不能这样。党离开了群众,就像鱼离开了水。你对自己的父母也不信任?”   杨老四说:“书记,其实,我也是为他们着想。要是团防杀来了,他们知道得越少,到时吃的亏就越少。我走过的路告诉我,革命是要流血的,是要死人的事情,我只想让他们老死,不想他们让刽子手杀死。”   杨老四的妈说:“丫头哟,你千万不要怪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儿子是个大孝子。没有他,哪有我们今天哟。”   杨老四说:“妈,你就不说了,人家书记知道。”   杨老四的爹说:“知道,呵呵,知道就好。我一眼就看出这丫头是能干人。”   杜纸端起酒杯:“来,书记,老四,为我们的队伍重新组织起来了干杯。”   梨花、杨老四一起举杯。   杜纸放下杯子时,对梨花说:“梨花书记,其实,大爹大妈都是老四的亲爹妈,老四从小就是个孤儿。”   “哦,”梨花将拈菜的筷子停在嘴唇上,“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呀,你看他们多像一家人呀。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纸说:“书记,我们一起敬老四一杯吧,他的故事,够得上传奇了。”   杜纸这样说,更加勾起了梨花的好奇心。梨花草草端起杯子,与杨老四碰了一下,催促杜纸快点讲给她听。      杜纸说,老四生来就命苦。   十二岁那年,爹妈相继去世,留给他一亩地,一间草房。老四就在这亩薄地上种菜为生。种了菜,还得卖菜。天天天不亮,就挑着菜,走上二十多里地去卖菜。春夏秋天,日子过得虽然苦一点儿,却也能填饱肚子,穿暖衣服。   事情坏就坏在一个睁眼瞎的算命先生身上。老四卖菜,菜担子边上,成年累月,坐着一个算命的睁眼瞎。他算命,不像别人,主动找上门他就算。俗语说,说福不灵,说祸灵。可是他不一样。他算命全是他主动吆喝别人。别人找上门,在他面前磨蹭半天,他都不给算。他嘴里只说一句话,老板,你求到黑我也不会给你算。可是,他想给他算命的人,只要你有一点声气,他会在你经过他的算命摊前时,说一句莫名的话,话虽然莫名,往往非常暖人心。而且,他金口良言,出口成乩,往往事情都一一灵验。所以,天长日久,睁眼瞎成了一个福星。镇子上的人这时才明白,他是一个只说福不说祸的算命先生。所以,镇里镇外,人们有事没事,就爱在他身边去转转,看看他给不给你算命,如果哪天他对自己开了金口,自己就会掉进福罐子里。   老四天天在睁眼瞎身边摆摊卖菜,从十二岁摆到十三岁,从十三岁摆到十四岁,从十四岁摆到十五岁,睁眼瞎一直对他理也不理。老四卖他的菜,来来往往的人,把风走得呼呼的,把脚走得重重的,以期引起睁眼瞎的注意,却又不敢跟他说话,往往眼看过去了,睁眼瞎还是纹丝不动,于是他们只好扭过头来与老四搭话,以作最后引起睁眼瞎注意的努力。老四年少心眼纯净,不明白他们的心理,只是一遍遍使劲在应承着他们,大妈大伯大叔大爹大婶儿地不停嘴,时间长了,这些人就顺手到老四的担子前面买些菜,老四的菜也就越卖越快,种菜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多,没爹妈的孩子,脸上终于也长出二两肉,有了笑容。   其间,老四终于明白了菜卖得好的缘故,于是便觉得有些对不住睁眼瞎,每天都给睁眼瞎三二样上好的白菜萝卜,睁眼瞎也不拒绝,接过他的菜,嘴里说零零碎碎一声:“忠孝两全的孩子。”话虽不多,也听不明白,却让老四得到了一种长辈似的温暖。   事情怕撩拨。老四卖完菜回到刚刚整修一新的小瓦房里,吃饱了,洗好了,睡在床上,两眼望着月光照得白花花的屋顶,神龛上供着的爹妈的画相就浮现在脑子里了,怎么也抹不掉。脑子越抹他们,他们在脑子里越清晰。接着鼻子就酸了,湿了,脸上就流出一抹泪水。事情一下子就没完了了,一直延续了一夜。第二天眼睛肿肿的红红的,成了一幅少年的兔子像。来到街上,埋着头卖菜,一声不吭。睁眼瞎也是这副成天除了给人算命,平时一声不吭的角色。顶多,在他觉得无聊时,就用他含混不清的声音,哼一些怪腔怪调的歌子,声音既低且小,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心神在什么地方。   老四卖完了菜,一边收担子,一边想到又要离开这个父辈一样的瞎子,回到那个空空如也的新屋子里去,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拔脚往回走。走到五步开外,睁眼瞎生平第一次开口对他说话了。睁眼瞎温声说:“年轻人,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吧?”   老四隐隐听到了睁眼瞎说话的声音。但是他不敢相信,这是他对自己说的话。自己不仅不富不贵,而且十二岁上就无了父母,一个孤儿,这个出语成福的睁眼瞎怎么会和自己说话呢?再说自己也从来没有奢望能与他说话。自己这么多年,在他身边卖菜,全是用心在与他说话,而和他用嘴说话,甚至连一个正式的嗯啊哈嘿都没有。所以,他以为睁眼瞎在与别人说话,他继续往前走了第六步第七步。   “老四,老夫在招呼你呢。”睁眼瞎的声若洪钟,老四听得一清二楚,是在叫自己。他止住脚步,并没回转身来,背对着睁眼瞎说:“周家大爹,你真的是在叫我吗?”   睁眼瞎说:“就是在叫你,大爹问你,为何唉声叹气?”   老四这才回转身来来,回来睁眼瞎的身边,他的眼睛又红了。   睁眼瞎抓住老四的手,轻轻地揉着他的手。睁眼瞎的手很柔软,比老四十五岁的手还柔软。而且温温的,肉肉的,白白的,简直不像一个五十多岁人的手。老四觉得,好多大妈大婶的手都没有这么白这么柔这么软。   睁眼瞎说:“少年不该让阴霾控制,当让阳光溢满心间。这样你的心灵,你的身体,就会长成世间的宝贝。”   老四睁着茫然的眼睛。他没明白睁眼瞎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的手很温暖。   睁眼瞎说:“孩子,说说,为什么叹气呀?”   老四说:“没什么,周家大爹,这么多年,您可是第一次与我说话呢。”   睁眼瞎说:“人生一世,病从口入,祸自口出。有事无事,无话最好。无话即福啊。”   老四说:“刚才卖完了菜,想到自己孤怜怜的一个人,又要回到我刚盖的瓦房里,没爹没妈,心里就不好受,一不好受就叹气了。一叹气就更觉得自己命苦了。”   睁眼瞎说:“谁说你命苦?我都没说过,谁比我还会算命?”   老四说:“您还说,跟您在一边卖菜,一卖就是三四年,您连一句话都不跟我说,谁不知道您是出口成福的人哪?你不跟我说话,就是我命苦。”   睁眼瞎说:“孩子,你还是个孩子呢!孩子哪会有什么命不命的说法呀?如果真我说呀,你是琵琶镇这一方,最有福气的人,你信不信?”   老四说:“您一定是可怜我才这么说。你看,我连爹妈都没有,哪来的幸福?”   睁眼瞎说:“你有爹妈的,不过他们现在不在世上了。”   老四说:“我想要活生生的爹妈,我要他们活鲜鲜地天天与我在一起,我好天天看着他们,给他们端茶递水,点烟盛饭,让他们住我的瓦房,让我一年又一年地孝敬他们。我现在就想要。”   睁眼瞎:“你当真现在就想要?”   老四说:“想要。”   眼眼瞎说:“我说你是有福之人吧?那么好吧!今天半夜子时,你到镇口上来,你就在镇口的那棵大柳树下面等,看到一男一女两位老人。他们就是你的爹妈。你把他们领回家就是了。”   老四说:“真的?”   睁眼瞎说:“他们就是你现在命中的爹妈。他们会给你带来幸福的。你走吧。”   老四听了睁眼瞎的话,一膝跪到地上,给睁眼瞎大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挑着担子回家去了。   老四回到家,第一次没下地种菜,而是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将自己住的卧室腾出来,自已搬到小客房里去住,然后挑了一满缸水,打来了足足的柴禾,烧了一锅水,将自己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拿着一个火把,早早地来到琵琶镇口,坐在一块石碑上,捧着下巴等待半夜子时的来临。先是屁股坐疼了,站起来,往天空跳一跳,又坐到石碑上。心始终是热热烫烫的,想到就要有爹有妈了,从心里往全身涌热潮,一阵接一阵,直把脸涌得红嘟嘟的。太阳在眼睛里下去了,隐在镇口对面的西山上,月亮从另一个方向升起来,像一匹白菜,渐渐,变成了一把暗亮的菜刀,光亮只照得篮子那么大,然后就有一副挑担那么大,然后,就有了一亩菜地的光辉了。天半暗时,村庄就被它全部照亮了,一直到村庄,琵琶镇,全被它照亮时,老四才认为天黑定了。   睁眼瞎是个半仙,老四一点儿也不怀疑他的话,就像他说的那样,老四是幸福的人,老四一直觉得不幸福,就是因为没有爹妈。可是,今天半夜,爹妈就会在这镇口出现。老四丝毫没有动摇地在镇口等待,在月光下面等待。   琵琶镇没有打更的更夫,也没有时钟挂在镇任何一个地方。老四判断时间。只能靠天下的月亮的位置。月亮并不是一直在头顶上。它在西南方向斜斜地挂着,在那儿划着它的小弧线。随着夜深的程度,天气一点点变冷。老四坐得屁股又疼又冷,就站起,把石碑扛在肩上,在镇口打转儿。石碑一下子就把老四的汗压出来了。老四就想起小时候,爹妈好像对他说过,力气是奴才,去了又回来。老四想到今天是在等自己的爹妈,越扛越有劲儿。   子夜过了,他爹妈还没出现。可老四一点也不灰心,他始终相信睁眼瞎周家大爹的话,他也相信,他的爹妈正在通向的琵琶镇的小路上,一步一步往这儿赶。他这样想,扛着石碑的脚步就越走越快,像他在替他的未曾见过面的爹妈赶路一样,竟然把镇口的小土走出了一阵烟尘,连在月光里面都看得见。就这样,不知不知觉,老四把时间扛到了下半夜,把启明星都扛亮了。   就在老四快累趴下时,远处的月光里,颤颤巍巍走来了两位相互搀扶的老人。他们一边走一边咳嗽,嘴里还不停地感叹,“我们怎么养出了这样的不孝灾之子啊”,老妇人一只手扯着老头儿,一只手掩面而泣。老四一见,把石碑放到地上,上去一把抱住二位老人的脚,叫了一声“爹——妈——”,然后就是三个响头,把两位老人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老头儿看看老四身旁的石碑,再看看穿戴一新的老四,指着老四说:“孩子,你是人还是鬼呀?我们都一把老骨头了,也是隔天远隔地近了,是人是鬼,我们都不怕了,现在摊上这么一个不孝的儿子媳妇,正愁入地无门呢。”   老四说:“爹,妈,我不是鬼,我是人。”   老妇人说:“你不是鬼,你怎么穿一身新衣在这荒郊野外的,而且,你不认认门头,就叫我们爹妈?”   老四说:“我从日头落山时就在儿这等您呀,琵琶镇的周家大爹说,你们就是我的爹妈。”   老头儿说:“你这孩子,我们人生地不熟,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怎么会成你的爹娘呢。”   老四说:“周家大爹说了,你们就是我爹妈。”   老妇人问:“哪个周家大爹, 是不是那个说福不说祸的睁眼瞎?”   老四说:“就是,就是。”   老头儿问老妇人说:“是不是在鸡山县城碰到那个睁眼瞎?”   老妇人说:“就是他,听说他只给富贵人家算命,从不给穷苦人家算命,可是,他昨天偏偏拉着我们这讨吃的两口子算,还胡说什么,好日子就在琵琶镇等着我们,这不,我们天不亮就从鸡山往这儿摸,整整摸了一天搭一黑夜。”   老四再次抱住老头和老妇人的脚磕着头说:“这么说,您二老真正就是我的爹妈了。周家大爹都给我算到了,我也正是他让我在这儿等你们。快,爹妈,快快快,我们回家去吧!妈,让我来背你老人家。”   老四说着,背起老妇人,牵着老头儿,踏着月光往家里赶去。      从此,杨老四有了爹妈,那间大瓦房顶,一日三餐有了炊烟。老四给两位老人添置了新衣,成天不让他们做事,指派他们俩老儿吃了饭就坐,坐不住就转,转累了就睡,天天在家里享清福。哪想,那老汉耐不住寂寞,成天不干活儿浑身就不舒服。没有几天,就躺在床上唉声叹气。这下可吓坏了老四,他跪到老爹床前,问爹是不是病了。老爹声也不吭,只是摇头。问他哪儿不舒服,老爹还是不做声。老四想,这老爹肯定是病了不好意思说,于是爬起身就要到琵琶镇上去请先生。还没出门,就被老妈一把扯住了。老妈说:“孩子,你爹是幸福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呢。想想以前在那个不孝之子门下过的猪狗不如的日子,把我们老两口逼到外面讨饭,再想想现在你这儿过着这么好的生活,可是你事事不要我们伸手,成天手不提一两,背不扛一斤,你爹这哪里是有病哟,他这是心里有愧呀!孩子呀,要不明天还是让他帮你做点事情吧!”   老四说:“妈,儿子真没什么事情需要再劳累爹的呀!一二亩地,我一个人种绰绰有余了。您二老还是安心在家歇息吧。没事到处走走也行啊。”   老妈说:“孩子呀,你这么说,我就把你爹给喊起来。你做事去吧。”   老爹在老妈的催促下,总算起了床,不唉声叹气了。他吃饱喝足,没有了事就到屋前屋后转转,到村子里其它他人家走动走动,到处讲自己与杨老四的故事。到处说杨老四的好话。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内心里又觉得对不住老四了,就背着老四,到菜地里帮助他薅草。老爹扛着锄头,到了菜地,一锄下去,锄头一跳,把小菜铲倒了,又一锄头下去,又有一棵小菜铲倒了,就这样接二连三,把整个一块地的菜全部铲倒了。老爹好心办坏事,又羞又愧,回到家里,水也不喝,饭也吃,倒头便睡,老妈怎么跟他说话,他都不理。   杨老四卖完菜回家,见地里的菜遍地倒,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便将爹铲倒的菜,打成捆,装成担子,准备明天一早去卖。然后他进屋就见老爹。老妈指指卧房,他就明白了。他来到卧房,问老爹是不是病了,怎么不起来吃饭。   老爹朗声:“没病,也不吃。”   杨老四说:“爹呀,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你没病,也不吃饭,这是怎么回事呢?”   老爹说:“我没脸吃饭。”   老四伸手扒开爹的被子,看着他满面通红。他说:“我看哪,我们家,就是爹的面子最大,哪来没脸吃饭一说。”   老爹半坐起身,拉着老四的手,流着眼泪说:“孩子呀,我真是做了说不出口的事呀。”   老四说:“爹,您是说铲菜的事儿吧?儿子还没进门就看见了,这不,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这批嫩嫩的大白菜,明天一定会卖个好价钱。几天前就听买菜的客户说我的菜太老了,您老人家可给我帮了大忙。”   老爹眼睛一亮:“你说的是真的?”   老四说:“爹,当儿子哪还能骗老子呀,千真万确的事情。不信,我今天只卖了一块大洋,明天一定会卖二块大洋,到时拿回来您看。”   老爹听了老四的话,把衣服一披,起了床说:“”你这么一说,我就喝酒吃饭。”   日子又走上了正轨。   三天之后,老爹又耐不住了。想到前天铲掉了的菜田还没挖,而挖田却是自己的拿手好戏,于是扛着镐,下地挖田。   杨老四卖菜回来,隔多远就看到了菜地里一片红。他就知道是老爹又耐不住了,帮助把田挖了。想到挖完这一亩多地,可能会让老爹手上打泡,腰疼,还会累坏老爹的老寒腿,他就加快了回家的脚步,想快点赶到老爹身边,为他揉揉背。他走到屋场边上,就听到老妈的哭泣声。他以为老爹出了事,飞快地跑进屋,见老爹和老妈,正抱着一个土坛子,双双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爹!妈!出了什么事情?”老四一把搂着老爹老妈,急红了眼睛。   老爹老妈双双抱住老四,哭声更大了。他们一边哭,一边叫道:“我苦命的孩子呀 !”把杨老四弄得摸不着头脑。   杨老四伏到土坛子口上一看,里面黑乎乎的。他正伸手去掏,被老爹厉声制住:“不要动它。”   杨老四懵懵地问:“怎么啦,你们究竟怎么啦?”   老爹说:“孩子,你爹是不是叫杨端正?你的大号是不是叫杨乾坤?”   杨老四点点头,又问:“爹,怎么啦?我从来没有向您说过我爹妈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他们的事情,听说他们是在县上得病死了的,您是怎么知道我爹的大名我的大号的?”   老爹擦拭了一下眼泪,轻轻从土坛子里拿出一封黄黄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一块早已停止了的洋表和一把黑黑的手枪。老爹一边缓缓展开那封信,一边说:“孩子,你已经快十六岁了,大人的事情也应该知道了。你爹杨端正,在赴死之前,托人给你带来了一封血书,一块洋表和一把盒子炮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没有把这些东西送到你手里。今天早上,我倒菜地挖田,在田边头上,挖出了这个土坛子。我以为挖了一个宝,抱回家打开一看,是你爸爸留给你的遗书和遗物。好在,我也读过一年私塾,信上的字全认得。你爹在信上,详细讲述了他们这次失败的经过。我边看边读给***听。我们看完了,伤心不过,就哭起来。这些,都是你爹妈临死前留给你的,你还是仔细看看吧!”   杨老四接过土坛子,脸全白了。他一下子觉得,自己的爹妈变得非常陌生。他可从来没见过爹妈有枪有洋表,而且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爹还会写一手漂亮的小楷书。在他少年的记忆里,爹妈就是普通的农民。与别的农民不同的是,他们经常出门,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甚至一二个月,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们就把他托给山那边的人家照管,大了就让他一个人在家里,自己管吃管喝。老四的妈也跟他爹一样,同进同出。隐隐约约,老四记得妈妈说过一句话,“你从现在起,就必须自己养活自己,爹妈是靠不住的。”当时,他还以为,那是妈妈在吓他,想让他尽快懂事成人。   老四白着脸,洗了手,擦干净了,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客房里,拿出那封牛皮纸信封。他突然觉得这纸有一种温暖。好像他死了三四年的爹妈的手。他轻轻取出信。信很厚,拿在手里直感觉往下沉。有四五十页。信把老四的心也一起沉下来。他感觉鼻子和眼睛在这一刻湿了起来。一滴泪水滴在还没展开的信上。他怕泪水把爹写下的字弄坏了,连忙用手指去擦。泪水很快就没有了。信在他手里摊开。漂亮的小楷在他眼睛里出现。   “我最亲爱的宝贝儿子乾坤:”   杨老四只看了一个抬头,眼睛就模糊了。他伏在被子开始流泪。哭声也往被子里一股一股地渗透。   听到哭声,老爹老妈进来了,他们一起抚摸着老四的背,跟着一起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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