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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玡榜 5

发布时间:2015-10-04 发布人:geci666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引见 如果说京城里有什么东西传递得最快,那就是小道消息。正月十六复印开朝的那一天,大多数的朝臣们都已多多少少听闻到了一些消息,全体绷紧了神经等待着什么发生,可没想到整整一天过去,竟是波澜不惊的,未曾下达一件具体诏令,只是按礼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引见
 
    如果说京城里有什么东西传递得最快,那就是小道消息。正月十六复印开朝的那一天,大多数的朝臣们都已多多少少听闻到了一些消息,全体绷紧了神经等待着什么发生,可没想到整整一天过去,竟是波澜不惊的,未曾下达一件具体诏令,只是按礼制举行了一些必要的仪式,连皇帝的脸色都一切如常,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可是等大家过了一天又一天,以为消息不准确或者又有什么变数发生时,该来的突然又全都来了。
 
    正月二十,皇帝诏令封悬镜司一切职权,司属所有官员俱停职,同时革朱樾大理寺卿官位,着刑部羁押。
 
    正月二十三,内廷谕旨以忤上失德为由,将誉王萧景桓由七珠亲王降为双珠,退府幽闭三个月,誉王府长史、听参等诸官因劝导不力,有七人被流配。
 
    正月二十七日,晋静妃为静贵妃,赐笺表金印。
 
    虽然在所有的诏令中,没有直接牵涉到靖王的,但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萧景琰现在已是所有皇子中位份最高的一个,当他在某些场合搀着越发年迈佝偻的梁帝走过侍立的朝臣队列时,未来的格局似乎已经异常的清晰了。
 
    不过令许多早已疲倦于党争的朝臣们感到庆幸的是,已接近东宫宝座的靖王除了在政事上的长足进步以外,性情方面竟没什么大的改变,仍是过去那样刚正、强硬、不知变通。对于似乎是他对手的誉王及其党羽,靖王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冷傲到了不屑理会的地步。但他越是这样,越让人感到轻松。因为无须多加揣测,只需要看看他对中书令柳澄、沈追、蔡荃等人地礼敬和赏识,便能拿得稳这位亲王喜欢什么类型的大臣。朝中的风气因此也在不知不觉间有些改变。
 
    “小殊,靖王今天在陛下面前谈论你呢。”蒙挚坐在梅长苏卧房外地小书厅里,很认真地道,“虽说现在形势很好,但他是不是也该避避嫌才对啊?”“他主动提起的吗?”
 
    “倒也不是,当时陛下刚看了夏江地折子。上面说你是祁王旧人,于是陛下就问靖王相不相信,你猜靖王怎么回答?”
 
    梅长苏摇了摇头。
 
    “他也答的太胆大了,”蒙挚慨叹道,“他说,苏先生若是祁王旧人,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听听,真让我捏了把汗,不过结果还好。虽然他如此坦认自己与祁王之间的亲密关系,陛下竟然也没有恼,反而大笑着说。1——6——K-小-说-网夏江大约确实是被逼急了,攀咬得越来越没有水准。梅长苏跟祁王。怎么可能扯得上关系。”
 
    梅长苏慢慢点头道:“其实靖王这样答是对的。他与祁王之间的兄弟之情,陛下是再清楚不过地。不坦认,难道还有什么遮掩的意义吗?靖王现在与祁王当年,情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陛下心里拿得稳,还不至于忌惮什么,反而越是瞒他,倒越象心里有鬼似的。”
 
    “确是这个道理,”蒙挚也赞同道,“接着靖王顺着这个话题就谈起了你,说只因收了你击败百里奇的三个稚子当亲兵,这才有了些来往,结果这次连累你无辜遭难,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所以陛下才拿了这柄如意,命我送来安抚你。”
 
    梅长苏看了看摆在几案上的那柄绿玉如意,淡淡笑了笑,不以为意。
 
    “你觉得没什么吗,”蒙挚瞧出他的意思,凑近了一点,“可是他们的对谈还没完呢。”
 
    “哦?靖王还说了别的什么?”
 
    “是陛下先说的。陛下问他,听说梅长苏其实是誉王地谋士,你知道吗?”蒙挚一句一句重复着原话,“靖王答道,誉王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想苏先生应无此意。我曾与他深谈过,此人经世学问深不可测,令人佩服。若只以谋士待之,只怕难得其用。”
 
    听到此处,梅长苏的神情渐渐凝重了起来,微微蹙眉。
 
    “陛下于是笑着说,梅长苏确是人才,朕本就有意让你多跟他亲近亲近,又怕你排斥他曾为誉王效力,既然你对他也有礼敬之心,这次又有这个机缘,那也该去他府里探看探看。此人学问是尽够地,洞悉时事也甚是明达,你远离朝堂十年之久,朕也想让你快些进益。”蒙挚说到这里,浓眉一扬,“对陛下的这些吩咐,靖王本来只需要应承着就是,可他接下来地应答,实在让我大是意外。”
 
    “他驳回了么?”梅长苏也露出讶异之色。
 
    “这倒不是,”蒙挚用手揉了揉两颊地肌肉,放松了一下,“当时在场的除了我以外,还有另外两人,你猜是谁?”
 
    “谁?”
 
    “户部尚书沈追和刑部尚书蔡荃,他们是来禀报私炮坊结案之事地。”
 
    “靖王的回答,与他们两人相关吗?”
 
    蒙挚一拍大腿,“正是!靖王当时回头看着沈追和蔡荃,说多与饱学之士交谈,确有进益,不仅是我,朝臣们也不该固步自封。既然要去,沈卿和蔡卿也一起去好了,大家都是青年才俊,多切磋自然有好处。陛下一听就笑了,说你这傻孩子,还是没明白朕让你去请教梅长苏什么,把他们两个也叫上,不就是纯粹对谈学问了吗?算了,由着你吧。”
 
    梅长苏慢慢起身,若有所思地在室内踱了几步,脸上神情变幻不定。蒙挚心中不安,忙问道:“靖王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吗?”
 
    “不……也没什么……景琰的好意我明白,”梅长苏幽幽长叹一声,“但其实他不必如此费心的……”
 
    “好、好意“沈追和蔡荃这些人,都是靖王将要倚重的栋梁之臣。他带这些人来见我,不过是准备为我的未来铺一条路,”梅长苏慢慢游目看了看四周。语声低微,“这里所发生地一切以后是没有痕迹的。就好比那条密道,一旦用不着了,就一定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使以后靖王大业得成,我也没什么可以拿出来说的功劳,景琰是重情地人。他不想以后亏负我,所以才会如此急切地抓住机会让他的重臣们来结识我,大概以后除了沈、蔡二人之外,他还会想办法拉更多地人来吧……”
 
    “好啊,好啊!”蒙挚欢喜地拍着桌子,“这才是靖王嘛!这才不枉你为了他耗尽心血嘛。”
 
    梅长苏凝住目光,缓缓摇头,“我耗尽心血,并不单单只为靖王。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他不必觉得对我有所亏欠。”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到底为靖王做了这么多事,他不亏负是应该的。你也不愿意让他凉薄到完全置你于不顾吧?”
 
    梅长苏不禁一笑。回位坐下,颔首道:“说的也是。人的期盼越多。就越是矛盾。景琰有这份心意,自然要领。不过现在风浪未定,我还是得找个机会劝说他不要急躁,象是如何安置我这种小事情,能缓就缓吧。”
 
    蒙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些话刚涌到唇边又被他咽了回去。所谓当局者迷,聪慧剔透地梅长苏此时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刚才的说法完全不象一个谋士,至少,不象一个以建功立业、博得名利为目标的常规谋士。
 
    不过察觉到这一点的禁军大统领,却好象丝毫也不想去提醒他。
 
    大约两天后,靖王果然带着沈追和蔡荃前来拜会。梅长苏的身体已基本恢复,裹着厚厚的白裘,在炉火四围暖意融融的前厅接待贵客。结果就是没到一刻钟,客人们全都热得脱去了大衣裳。
 
    在没来之前,沈追和蔡荃在心里对这位专门挑在京城养病的麒麟才子还是有一点反感和抵触的,可真正一见面,才惊觉他竟是真地有病。而等靖王打开话题,几个人越聊越深入后,偏见就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靖王现在倚重的人才其实大多数都是由梅长苏推荐给他的,所以对于沈追和蔡荃,梅长苏非常了解也非常欣赏,在理念相同地前提下,越是有小观点上的不同越是谈得投机,尤其是蔡荃,谈到后来,竟谈到修订刑律地具体条款上去了,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只是一个无职地白衣。
 
    就这样从一早谈到中午,黎纲安排了酒菜,客人们毫不推辞就坐上了桌,吃完饭继续聊,一直聊到天色渐暗时,靖王才忍不住提醒道:“苏先生身体不好,这样也太劳累了,他住在这里又不走,改天再来请教吧。”
 
    两个尚书怔怔地抬头,这才恍然发现日色西移,忙起身致歉。梅长苏笑道:“两位大人青年才俊,苏某也难得有机会可以亲近。今天如此畅谈实在是愉快,又何必讲虚礼呢。”
 
    蔡荃性情更为爽快,既然已经认同了梅长苏的才学,有些话便说得分外直接,“苏先生有国士之才,我深为敬服。只是才德须要相配,方合圣人之道。当今之世,天下思治,还望先生善加珍重,不要误入歧途才好。”
 
    梅长苏明白他地意思,看了靖王一眼,微笑不语。沈追见靖王站在一边看着,竟没有顺势上前发表两句重才揽才的宣言,顿时皇帝不急太监急,忙忙地就插言道:“先生如此聪慧之人,眼光当然也应有独到之处,如今谁能重振朝局颓势,谁能为江山百姓谋利,想必先生已经心中有数了吧?”
 
    “是,”梅长苏不禁莞尔,“苏某来到帝京已有一年多,该看的已经看清楚了,请两位大人放心。”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到此处当是宾主尽欢,沈追和蔡荃十分满意地告辞而出,刚一出门就抓住靖王提出建议,要他务必捉住梅长苏这个良才。这个结果本就是萧景琰想要的,他也没必要装模作样,很爽快地就应允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探牢
 
    天牢天字号房,是戒备最为森严的一间牢房,但戒备森严,并不代表着这里的环境就最为恶劣,相反的,它还算宽敞干净,只是墙体比别的牢房更厚,铁栅要多个两层而已。
 
    夏江*在牢房的一角蹲坐着,闭着眼睛回想自己失败的整个过程。他浸淫官场数十年,凭着思虑周全行事狠辣横行到如今,从未遇到过如此惨境。从表面上看,他似乎只是意外遭到了徒弟的背叛,但现在被人背叛后还无法让梁帝相信这种背叛的存在,却绝对是高人设计的结果。
 
    梁帝对于悬镜司的信任此时已降至冰点,怒气难平的他甚至不愿意当面见到夏江,只指派蒙挚定期奉旨过来,问这位曾经的首尊大人是否愿意认罪。
 
    话虽然每次都是这么问的,但实际上就算夏江愿意认罪也没办法认,因为他根本交不出卫峥来。何况构陷皇子的罪名,认了也是死路一条。
 
    一旦涉及到皇权威严,梁帝的处置手段之狠,别人不清楚,夏江可是明明白白的。
 
    牢房时潮湿发霉的空气穿梭在鼻息之间,夏江咬着牙,想着那个明明脆弱得一捏就碎,却又强悍得令人胆寒的年轻人。当苏哲之名首次传到他耳中时,他并不是太在意,以为那不过是又一个希望从江湖转战到庙堂的野心之辈,未必能有多大能量。更重要的是,他那时对于夺嫡之争确实没多大兴趣,太子和誉王谁赢都无所谓,悬镜司永远是悬镜司,根本无须担忧。
 
    可是后来局面急变。靖王横空出世,上升之势越来越猛,夏江有了危机感。这才开始认真应对这个变局。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只因为轻视了一个隐于幕后的江湖人。他居然一招落败,断送掉原本掌握在手心里的胜局,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夏江现在已经不再思考如何扳倒靖王地事了,他在考虑如何活命,尤其是在两道折子递上去后半点回音也没有的情况下。
 
    这时牢房外的铁锁声响起。门被打开,随意地敞着。不过夏江半点也没有动过乘机逃脱地念头,因为敢这么大大咧咧开门的人,一定是蒙挚。
 
    琅玡高手榜排名第二,大梁第一勇者,蒙挚。
 
    禁军大统领拿来了新地笔墨纸砚,很显然这代表着皇帝对于疑犯最新的供状并不满意。
 
    “夏江,陛下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如果到现在还不如实认罪的话。陛下就只能从重处罚了。”蒙挚双手抱胸,冷冷地道。
 
    “已是死罪,还能重到哪里去?”夏江扶着石壁站了起来。“蒙大统领,我折中所陈俱是实情。1——6——K小说网陛下为何不信?”
 
    蒙挚面无表情地道:“你指认梅长苏是祁王旧人。可有依据?”
 
    “他自己承认地……”
 
    “如果你是祁王旧人,你会自己承认吗?再说无缘无故的。他为什么要主动在你面前表明自己是祁王旧人?梅长苏象是笨得会找死的人吗?”蒙挚冷笑道,“想让陛下相信,就不要随意攀咬,说点实在的吧,比如把卫峥交出来。”
 
    “卫峥不在我手中,让我如何交出来?”
 
    “不交,就是不认罪了?”
 
    讯问同前几次一样陷入怪圈,夏江觉得快要抓狂,勉力吸几口气,镇定了一下,道:“蒙大人,我承认将卫铮移到大理寺关押,并且故意把劫匪放入悬镜司是有些居心不良,但夏冬说我指使她的种种全是诬陷,陛下不能偏听偏信啊!”
 
    蒙挚定定地看了他很久,眸色冰冷,“夏江,亏了夏冬还一直在为你开脱……事到如今,你敢做不敢当倒也罢了,竟然还要把罪责推给自己的徒儿。陛下给了你机会上折辩解,怎么能说是偏听偏信,夏冬明明是你自己的爱徒,她为什么要诬陷你?”
 
    夏江脸上的肌肉不自禁的抽动了一下。蒙挚所问地话,正是他最不好解释的一部分,夏冬与他的关系众人皆知,以前也没有传出过师徒不和地消息,出了事之后再说两人之间已翻脸,换了谁也不免要心生疑问,更何况关于翻脸的原因,那还真不好说。
 
    “你死不认罪,想要多拖点时间也无所谓,”蒙挚继续道,“你地两名少掌使也已招认,你曾授意他们放劫匪进入悬镜司内,不必认真抵抗。”
 
    “我那是为了一举灭之!我曾在地牢设置火药,就是为了剿杀这批劫匪,他们难道没有说吗?”
 
    “从口供上看,没有。”蒙挚毫无起伏地声音听起来尤其令人绝望,“我查封悬镜司后,在地牢里也没有发现火药的痕迹。夏春和夏秋地口供里也没有提到这个,你还有其他声明无罪的凭据吗?”
 
    夏江面色一阵发白。事发当天为了鼓励靖王大胆出手,他有意让夏春和夏秋被引了出去,不需要他们配合行动,当然也就没有把设计火药陷阱的事告知他们,毕竟火药一引爆后,连夏冬也会一起炸进去,夏秋就不说了,即使是和夏冬没有血缘关系的夏春,毕竟也是跟她从小一起学艺的,不告诉他们,也是怕节外生枝,谁知因为这个,弄到现在连个人证也没有……可是那两个少掌使……
 
    “请蒙大人回禀陛下,两个少掌使的口供有问题,他们是最清楚火药之事的,他们知道我是绝对准备要剿杀那批劫匪的……”
 
    “晚了,”蒙挚冰冷无情地浇灭了夏江最后的希望,“这两个少掌使只知有你首尊之命,而忘了他们任的是朝廷的官职,受审时还口口声声说他们只是奉命,所以无罪。豫王殿下将此狂悖之状呈报了陛下,陛下自然盛怒。下令内监重杖四十,他们没抗过去,已经死了。”
 
    “死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从夏江的额前滚下。他茫然向前走了两步,问道。“怎么会是豫王殿下在审案?”
 
    “此案特殊,陛下不愿让有司参与,豫王殿下虽有残疾不理朝事,但毕竟是皇子,指派他有什么稀奇地?”
 
    夏江闭上了眼睛。感觉到四肢好象被铐住了一般,根本无法挣动。豫王前不久因争小妾之事,很受了誉王的欺压,他如果想要挑这个时候来出出气,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世间地事也许就是这样,在你得势之时根本不放在眼里的那个人,也许某一天会给你最沉重地一击,想也想不到,躲也躲不开。
 
    蒙挚目光闪亮地看着这个已被逼至绝境的人。表情未有丝毫的软化,“夏江,你有今日。实在是自己种因,自己尝果。一个失去了信任的悬镜使对陛下来说算是什么东西。你自己最清楚。他现在已经越来越不想听到关于你的事了,以后连我也可能不会再来。你死是死定了。但什么时候死倒还没定,不过再迟也逃不过秋决。在那之前,这天牢你要住上一阵子了,我想你身上应该不止这一桩债吧,趁着死前没事,这里有纸墨,你慢慢回想慢慢写,没必要带到棺材里去,成为下一世地罪孽。”
 
    说完这番话,禁军大统领就再也没看夏江一眼,一转身出了牢房,重新锁好大门,留给里面的人一片安静得几乎令人窒息的黑暗空间。
 
    离开了天字号房,蒙挚并没有立即出去,而是转过长廊,来到了女牢探望夏冬。女牢设在最上面一层,空气流通和光线都要好很多。蒙挚进去的时候,夏冬正站在囚室正中,仰头看着从高窗上透入的一缕苍白的阳光,听到牢门声响也没有回头。
 
    “夏大人,有人拜托我来看看你。你还好吧?”
 
    夏冬没有答言。阳光照在她脸上,肌肤如同透明,丝丝皱纹清晰,她眯着眼睛,仿佛在数着光线里的灰尘。那种纯然平静的状态,实际上也是另外一种绝望。
 
    蒙挚突然觉得无话可说。他能安慰这个女子什么呢?说有人会为她求情,说她性命无碍?在经历了人生种种碎心裂肺的痛苦后,夏冬又怎么可能还会在意她自己地生死……
 
    沉默了半天,蒙挚也只能无奈地问了一句:“夏大人,你还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带给什么人的?”。
 
    夏冬终于慢慢地转过了视线,晶亮的眼珠微微一动,“春兄和秋兄现在怎样?”
 
    “哦,事发当天他们两个都不在,不能认定他们也是同谋,所以大概是免职吧,还会有些其他惩处,应该都不算重……”
 
    “那……他呢?”
 
    “他是主犯,断无生理。”蒙挚觉得没有必要委婉,“这是他罪有应得,夏大人不必挂
 
    夏冬低头惨笑,“不会挂心地,心早就没有了,又能挂在哪里?”
 
    “夏大人,聂锋将军死未瞑目,在真相未雪之前,请你善自珍重。”
 
    提到聂锋,夏冬的眸中闪过一抹痛楚,不由自主地抬起一只手,慢慢抚弄着额边地白发。就这么垮掉也许是最轻松地事,悲泣、逃避、麻木,甚至死亡,全都要比咬牙坚持更加的轻松。但是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能选择那种轻松。
 
    因为她是聂锋地妻子,纵然生无可恋,也希望死者安魂。她必须要得到那惨烈的真相,去告祭于亡夫坟前。
 
    “蒙大人,请转告先生,夏冬相信他不是汲汲营营之徒,夏冬也相信他能够还亡者公道。在那之前,纵然是到了流放地,我也仍然可以支撑,请他不必为我分心。”
 
    蒙挚郑重地向她躬身行礼,口中也已改了称呼,“聂夫人此言,我一定带给先生。当年旧案,不仅先生不会让它就此湮没,靖王殿下也已发誓要追查到底。虽然聂将军身上没有污名,但他毕竟是赤焰案的起因,若不能明明白白地在天下人面前昭雪所有的真相,聂将军的英灵也会不安。只是什么时候能完成这个心愿,实在很难讲,还请聂夫人多多忍耐。”
 
    夏冬转过了身,光线从她颊边掠过,在鼻翼一侧留下了剪影。她没有直接开口回答,但眸中的沉静和坚忍已说明了一切。蒙挚也不再絮言多语,拱手一礼,退出了牢房。幽冥道外,一个老狱卒还躲在暗处偷偷地朝这边张望着,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是躲着的。
 
    寒字号房依然空着,冷清而寂寞。蒙挚只向那边投去匆匆的一眼,便大步离去。
 
    那边留着祁王最后的足迹,那边曾是许多人希望的终止,但是禁军统领明白,此时,还远远不是可以哀祭的时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百四十章 重逢
 
    此年二月,适逢每三年一次的春闱,依制由礼部主持,皇帝指派主考官一名,副主考十八名,选拔天下学子。往年每到此时,太子和誉王为了帮自己的人争夺新科座师之位,全都会使出浑身解数,明里暗里闹得不可开交,而借着朋党之势上位的考官们自然第一要略是考虑到各自主子们的利益,私底下流弊之风盛行。一些忠直的御史朝臣谏了无数次,不仅没有多大效用,下场还都不好看。选士之弊基本上已成为朝政的一大宿疾,稍有见识的人心里都明白。
 
    不过大家更明白的是,今年的情况一定会变,至于怎么变,很多人都在观望。
 
    除了世袭贵勋家的长子以外,科举是大多数人开辟文官仕途的唯一途径,其间牵涉到的方方面面甚为复杂,地域、出身、姻亲、故旧、师门……很多因素可以影响到最终的结果,并非单单只涉及党争,要想不屈从于这些,杜绝所有的关说之风,就必须要承受来自各方人脉的压力,同时自身还要保证绝对的清正公允,以免被人挑出错失。
 
    此时太子出局,誉王幽闭,能影响皇帝确定今年考官人选的似乎只有靖王。如果他有意要施行这种影响力的话,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跟他争。
 
    一月底,礼部宣布了今年春闱的星测吉日,梁帝在朝堂之上就考官人选一事询问靖王的意见,得到的回答是“兹事体大,不敢擅答,请容儿臣慎思数日”,虽然没有明确答复。但很明显他并不打算置身事外。可是扭转流弊决非一件轻松的事,弄不好就会事与愿违,所以大家在等待最后名单出来的时候。实际上就是在等着看这位亲王地最终决策,是不怕得罪人。努力把他所赏识的那类耿介之士推荐上去,还是屈从于历年惯例,弄个圆融晓事的主考官,为某些特殊地人留下一道晋身的缝隙。
 
    二月四日,中书诏令终于签发。由司礼官当众宣读。如果人地下巴真的可以掉下来的话,那天的朝堂之上一定可以遍地拣到下巴。副主考们全都是六部侍郎中最年轻气盛的官员,可主考官却是高龄七十三地原凤阁阁老程知忌。虽然程老大人已恩养在家多年未踏入朝堂,虽然阁老是个众所周知的名誉官位,但在制度上他仍然有着正一品朝职,属于可以被选任为主考官的范围内。
 
    只是以前,还从来没有象他这样的人被重新起用过,众人在推测可能人选时也没有一个人想到了他。
 
    不过靖王所建议的这种老少配是为了达到什么效果,大家很快就体会了出来.网,电脑站.程知忌并不是一个特别强硬的老臣。他温良、柔和,从不拒客,不抹人家面子。非常的识时务,只是时务不太认得他。因为他实在是太多年没有上过朝堂了。对朝中的人脉关系根本弄不清楚,跟其他人只须提点一下大家便心知肚明的事。到他这里非得把来龙去脉交待个丝毫不爽才行。关键是人要是没有特别铁地关系,谁敢贸然把殉私的话说的那么清楚,尤其是对着一个被人遗忘了好多年,根本摸不清他深浅地老臣。毕竟风险还是首先要考虑的事情,总不能路子还不熟呢,就不管不顾地抬着一大箱金银珠宝上门去求人办事,新上任地几个御史又不是吃素地。
 
    但是从定下考官人选到入闱开试,只有十来天的时间。通向程知忌那里地门路还没来得及查清打开,这位老大人就收拾包袱进了考场。没有了外界的影响和各自的私心,那么既使是争论和异议也会变得单纯。其实老少搭配最大的缺陷就是年长的因循守旧,不接受新的观点,年轻的自负气盛,不尊重前辈的经验。靖王在“慎思数日”决定人选时,首要考虑避免的就是这个。虽然最后的名单里并不全是他所建议的,梁帝自己也改了几个,但大的格局总算没变,最终也达到了靖王想要的效果。这主要归功于程知忌这个人确实选的合适。他虽然年迈,但性情并不固执,乐意听人辩论,同时他身为前代大学士,凤阁阁老,厚重的底子摆在哪里,十八位副主考第一天阅卷下来,对这老先生已是信服,无人敢不尊重他。一旦主考官不反感年轻人的不拘一格和鲁莽冒进,副主考们又承认主考官的权威裁断,那么相互制肘自然可以变成相互补益,不至于产生大的矛盾。
 
    其实这一年的春闱还远远做不到不遗漏任何的人材,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但最起码,这绝对是多年来最干净公平的一次科考。靖王的目标是“无功无过”,他不指望一下子就清理完所有的积弊,也没有采取更强硬冷酷、更容易招致不满和反对的方式来保证廉洁,他首先要改变的就是“无弊不成科场”的旧有观念,切断许多延续了多年的所谓惯例,从而迈出整肃吏选的第一步。
 
    春闱顺利结束,没有起大的风波,这让梁帝很高兴。他原本最担心的就是靖王不晓时务,一味按自己的想法把朝政折腾的不得安宁,现在看他也渐渐和顺起来,心里自然欢喜。
 
    转眼间草长莺飞,三月来到,内廷司开始忙碌准备皇族春猎、驾幸九安山离宫的事。众皇子中除了誉王还在幽闭不得随驾外,其余的当然都要去,再加上宗室、重臣扈从的近两百人,每个都带着一群随行者,规模算是历年最大的一次。皇后仍象往年一样奉诏留守,但妃嫔中随驾的已不是曾经宠冠六宫的越贵妃,而变成了静妃。
 
    在预定仪驾出京的前两天,穆青再次乘坐着他的八抬王轿前往苏宅,并且一直抬到后院才落轿,而从轿子里出来的除了这位小王爷本人以外,还有另一个仿若大病初愈的青年。
 
    黎纲无声地过来行了个礼。转身引导两人进了梅长苏地正房。穆青乐呵呵的,一进门就往主位方向拱手道:“人我带来了,路上一切平安。没什么事。”说完将身子一侧,将背后的青年亮了出来。
 
    “多谢穆王爷。”梅长苏笑着还礼。同时看了那青年一眼,“在下梅长苏,有幸得见卫将军,请问伤势大好了吧?”
 
    卫峥按捺住心里地激动,颤声道:“苏先生相救之恩。在下莫齿难忘……”说着便想要屈膝参拜,却被对方柔和的视线止住,只得深深作了一个揖。
 
    穆青觉得任务完成,轻松地甩了甩手,问道:“飞流呢?”“他不在。”梅长苏明白这个小王爷地意思,只不过现在密室里有人等着,当然要想办法先逐客了,“改天我带他到府上去。不过今天恐怕不能相陪了,我要先安置一下卫将军。”
 
    “要记得来哦。”穆青是个爽快人。也不觉得什么,叮嘱了一句后便转身,干干脆脆地走了。他的身影刚消失。卫峥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含泪道:“少帅……都怪卫峥一时不察……”
 
    “好了。你我之间用得着说这个吗?”梅长苏也不扶他。反而自己也蹲了下去,握着他的肩头道。“你静一静,别太激动,我要带你去见靖王,在他面前,对我的称呼不要失口。”
 
    “是……”
 
    “起来吧。”
 
    卫峥吸了吸气,伸手扶着梅长苏一起站直,两人并肩来到内室,开启了密门,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靖王殿下,卫将军到了。”简单地说了这一句后,梅长苏也如同穆青般闪开,静静地退到了角落之中。
 
    “卫峥……参见靖王殿下……”
 
    看着本以为已是永别的故人,萧景琰觉得自己比预想中地还要心潮难平,忙稳了稳心神,上前扶起卫峥。站在他身后的列战英也忍不住抢上前一步,盯着卫峥上上下下细细地瞧,瞧到后来,眼圈儿就红了。
 
    “殿下,大家都坐下来谈吧。我想今夜要谈的话,应该不会短吧。”蒙挚因为早就见过卫峥多次,情绪最稳得住,过来安排座椅。列战英坚持按军中规矩侍立在一旁,卫峥则悄悄看了梅长苏一眼,显然也非常想站到他身后去,可惜后者正*在炕桌旁拨弄火炉,没有抬眼。
 
    “卫峥,暗室相见,你不要拘礼,我有很多话想问你,你先坐下来。”靖王指了指离他最近的一个座位,“许多疑惑,我藏在心里多年,本以为已再无解答,喜得上天护佑,可以再见旧人,还望你一一为我解惑。”“是。”卫峥深施一礼,这才缓缓落座,“殿下请问吧,卫峥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靖王凝视着他的眼睛,第一句话就问:“还有别的幸存者吗?”
 
    这个问题卫峥做过准备,所以立即答道:“有。只是不多,有职份的就更少了。因为被宣布为叛军,要服苦役,所以即使是士兵也不敢还乡,只能流落异地。”
 
    “我认识的还有哪些?”
 
    “校尉以下,只怕殿下不熟,再往上,只有聂铎……”
 
    靖王禁不住目光一跳:“聂铎还活着?”
 
    “是。但他现在何处,我不太清楚。总之都是匿名躲藏吧。”
 
    “聂铎也是主营的人……那北谷呢?北谷就真地一个也没活下来?”
 
    卫铮低下头,不知是不忍回答,还是不愿回答。
 
    “怎么会这样……”靖王努力稳住发颤的嗓音,“别人不知道,我最清楚,赤羽营是最强的战队,单凭谢玉和夏江带着从西境调来地十万兵马,怎么可能会打成这样?”
 
    卫铮霍然抬头,目光如火,“难道连殿下,也以为我们是跟谢玉厮杀成这样的吗?难道我们赤焰军真地是叛军,会跟朝廷指派地军队拼成那样的惨局吗?”
 
    靖王一把抓住卫峥地胳膊,用力到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你的意思是,你们没有反抗,谢玉依然下了毒手?可是,以小殊的性情,纵然一开始他没有想到,可屠刀一旦举了起来,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
 
    “殿下说的对,可是……”卫峥两颊咬肌紧绷,绷出铁一般的线条,“当屠刀举起来时候,我们刚刚经历了恶战,已经没有力气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真相
 
    “恶战……”靖王对当年北境的情势还算是比较了解的,略一思忖,心头大是惊悚,“难道,谢玉所报的击退大渝二十万大军,力保北境防线不失的功劳,其实是你们……他、他这还算是一个军人吗?贪功冒领得来的侯位帅印,他真的不觉得脸红吗?”
 
    “击退?”卫峥冷笑道,“大渝以军武立国,如果只是击退,这十多年来它会这么安静?如果不是我们赤焰上下军将,用血肉忠魂灭掉了他们二十万的皇属主力,大梁的北境,能有这十三年的太平吗?”
 
    “但是大渝那边从来没有……”靖王只颤声说了半句,心中已然明了。大渝被灭了二十万主力大军,当然不会主动向梁廷报告“我们不是被谢玉击退的,我们其实已经被赤焰给灭了”,只怕大渝皇帝知道赤焰军在梅岭的结局后,只会欢喜雀跃,煽风点火。若不是主力已失,这个好战的皇帝趁机再点兵南侵都是极有可能的。而对于远在帝都金陵的梁帝来说,他哪里知道北境的真实情况,只看看邸书和悬镜司的报告,再加上心中早已深深烙下的猜疑与忌惮,就这样做出了自毁长城的决断。
 
    “看来当年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最后,我们知道的多半都是假的,”列战英愤然道,“卫峥,你从开始慢慢讲给殿下听,只要真相犹在,公道总有一天可以夺回来!”
 
    卫峥点点头,平静了一下情绪,道,“最初,我们驻军在甘州北线。这时接到皇帝敕书,要求赤焰全军束甲不动,没想到敕书刚到一天。前方战报跟着就传了过来,大渝出动二十万皇属军。已夺肃台,直逼梅岭。如果我们奉敕不动,一旦大渝军突破梅岭,接下来的近十州都是平原之地,无险可守。赤焰素来以保境安民为责。焉能坐视百万子民面临灭顶之灾,何况军情紧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林帅一面派急使奏报,一面下令拔营迎敌。后来,这一举动也是一大罪状之
 
    “林帅的奏报根本没有抵京,一定是途中被截了。”靖王郁愤难捺,用力闭了一下眼睛,“你继续。”
 
    “我们夙夜行军。与大渝军几乎同到达梅岭。殿下知道,因为年初被裁减,我们当时只有七万兵力。不能硬拼,所以林帅命聂锋将军绕行近北的绝魂谷为侧翼接应。赤羽营为前锋强攻北谷。主力截断敌军,分而击之。当夜风雪大作,聂真大人随行赤羽营,冒雪行油毡火攻之计……那一场恶战,我们七万男儿浴血三日三夜,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终将大渝最引以为傲的皇属军斩落马下,只逃出些残兵败将。”卫峥地脸上迸出自豪的光采,但只一瞬,又黯淡了下来,“可那时我们自己,也是伤亡惨重,军力危殆,到了筋疲力尽的状态,不得不原地休整。这时少帅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因为接应地聂锋部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绝魂谷与北谷只有一面峭壁之隔,虽然地势艰险,但以聂锋疾风将军之名,如无意外,当不至于如此缓慢失期.网,手机站wap,16k.cN.于是少帅命我前往南谷联络主营,查问缘由。谁知我刚刚到达,还未进帅帐,谢玉和夏江的十万兵马,就赶到了……”靖王“啪”地一声,竟将坚硬的梨木炕桌掰下了一角,木屑簌簌而落。蒙挚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细节,心中激荡,咬着牙回头看了梅长苏一眼,却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微微仰着头,纹丝不动,似乎已凝固成了一道无生命的剪影。
 
    “最开初看到他们的时候,我们还以为……我们居然以为……他们是援军……”卫峥声音里的悲愤与苍凉,足以绞碎世上最坚硬地心肠,他抬起头,直直地望向靖王,“结局……殿下已经知道了,南谷沦为修罗地狱,而北谷……更是被焚烧成一片焦土。在与大渝最剽悍的皇属军厮杀时都挺过来的兄弟们,最终却倒在了自己友军的手中。很多人到临死的那一刻,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拼死赶到林帅的身边,可是他早已伤重垂危。他最后的一句话是让我们逃,能活下来一个算一个,我想那时他的心里,不知有多么冷,多么疼。万幸的是,他没有看到北谷那边升起来地浓烟就走了……他的部将,他的亲兵们没有一个离开他,哪怕最后他们守护地已经是一具尸体。可是我不行,我的主将是林殊,我想要赶回北谷去,但斩杀下来地屠刀实在太多,我只冲到半途就倒下了。醒来时,已被我义父素谷主所救……”
 
    靖王牙根紧咬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将双手埋进了掌中,蒙挚也转过头去用手指拭去眼角地热泪,列战英更是早已泪如雨下。只有梅长苏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眸色幽幽地看着粗糙地石制墙面。
 
    “素谷主……当时怎么会在那里?”良久之后,靖王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又问道。
 
    “梅岭有种稀世药材,十分罕见的,当时义父和他的一位老朋友前来采药,遇到了如此惨局。大乱之时他们做不了什么,只能在谢玉最后清理战场时乔装混了进去,想办法救了些人出来。”
 
    “那聂铎……”
 
    “聂铎当时被林帅派去探看聂锋的情况,后来在途中发觉有异,拼力逃出来的。”
 
    靖王垂下头,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再次提出一个他已经问过的问题:“卫峥,北谷……真的没有幸存者了吗?”
 
    卫峥躲开了他的视线,低声道:“我没有听说过……”
 
    虽然心里早已明白希望渺茫,但听到卫峥的这句回答后,萧景琰依然禁不住心痛如绞。他的朋友,那个从小和他一起滚打,一起习文练武的朋友。那个总是趾高气扬风头出尽,实际上却最是细心体贴的朋友,那个奋马持枪。与他在战场上相互以性命交托地朋友,那个临走时还笑闹着要他带珍珠回来的朋友。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南海亲采地那颗明珠,还在床头衣箱的深处清冷孤寂地躺着。可是原本预定要成为它主人地那位少年将军,却连尸骨也不知散于何处。十三年过去,亡魂未安,污名未雪。纵然现在自己已七珠加身,荣耀万丈,到底有何意趣?!
 
    “殿下,请切勿急躁。”梅长苏的声音,在此时轻缓地传来,“此案是陛下所定,牵连甚广,不是那么容易想翻就翻的。殿下唯今之计,只能暂压悲愤。徐缓图之。只要目标坚定,矢志不移,一步一步稳固自己的实力。但愁何事不成?”
 
    “是啊,”蒙挚现在也稍稍稳了稳。低声劝道。“要翻案,首先得让陛下认错。但这个错实在太大。陛下就是信了,也未必肯认。何况卫峥现在是逆犯之身,他说的话有没有效力,他有没有机会将这些话公布于朝堂之上,全都是未知之数。殿下现在切不可冒进啊。”
 
    “可是……可是……”列战英哭道,“这么大地冤屈,难道就忍着?我们血战沙场的将士们,就只能有这样的结局吗?”
 
    “这个案子,不是赤焰军一家的案子,”梅长苏静静地道,“更重要的是,还有皇长子的血在里面。要想让陛下翻案,就等于是让他同意在后世的史书上,留下冤杀功臣和亲子的污名。切莫说君王帝皇,只要是男儿,谁不在乎身后之名?靖王殿下如要达到最后的目地,此时万万不可提出重审赤焰之案。”
 
    “苏先生之言,我明白。”靖王抬起头,双眸通红,苍颜似雪,“但我也想提醒苏先生,我最后的目的,就是平雪此案,其他地,暂时可以*后。”
 
    梅长苏回视了他良久,淡淡一笑,“是,苏某谨记。”
 
    “卫峥以后就住在先生这儿吗?”
 
    “现在搜捕他的风声虽然已经松了,但冒险送他回药王谷还是怕途中出意外。我这里人口清净,住着很安全,殿下放
 
    “如此就劳烦先生了。”靖王又回身对卫峥道,“此次能救你出来,全*先生地奇谋妙算,你住在此处,还须一切听从先生地指令。”
 
    卫峥立即抱拳道:“是!卫峥一定唯先生之命是从。”
 
    他回答得太快太干脆,靖王反而有些吃惊。虽说梅长苏对他有救命之恩,但一个性情刚烈的武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说出惟命是从地话来。
 
    “我们府里又没什么规矩,卫将军客气了,”梅长苏微笑着岔开道,“要说有谁是惹不得的,那就是晏大夫,你的伤势还未痊愈,他多半要来调养你,到时候可千万不要得罪他,免得把我也一起连累了。”
 
    “这位老大夫我见过,确实有气势,”蒙挚也接口道,“难得苏先生也有怕的人呢。”
 
    列战英*上前,拧着眉悄声游说卫峥道:“要不你住到靖王府来吧,老朋友多,也很安全……”
 
    梅长苏淡淡瞟过来一眼,只稍微皱了皱眉,列战英便意识到自己的建议不对,忙垂首退了两步。不过这样一来,靖王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低声斥道:“战英,苏先生的安排,你不要随意置言。”
 
    “是。”列战英身为高阶将军,也不是一味的莽勇,心胸和见识自然是有的,当下立即躬身致歉,“战英多言,请先生见谅。”
 
    “列将军贴身卫护殿下,以后还请多思多虑,以保周全。”梅长苏倒也没客气,淡淡补了一句,又侧转身子,对靖王道,“殿下已安排好春猎时留京的人手了吗?”
 
    “已调配妥当了。春猎整整半个月,京城里以皇后诏命为尊,誉王也留了下来,确实不能大意。”梅长苏轻叹一声,喃喃道:“其实我现在的心思倒跟夏江一样,希望他们能动一动。可惜就情势而言,誉王未必敢这么冒险。殿下小心留人监看就是了。”
 
    靖王点着头,神情开始有些恍惚。今夜所披露出来的真相细节使得他既愤怒又哀伤,好象有块巨石压在胸口般,带来一种沉甸甸的痛楚。他本来想强自支撑一下,仍象往常那样跟梅长苏商讨事务,但刚刚只说了那么几句,他就发现不行,至少今夜,他不能思考任何其他的事,因为他整个头都滚烫得如岩浆一般,根本无法平息,无法回到正常的状态。
 
    “请殿下回去休息吧。”梅长苏的声音里有种淡淡的倦意,他将视线从靖王身上移开,同时后退了一步。室内随即一片沉寂萧景琰慢慢站了起来,眼帘低垂着,掩藏着眸底所有的情绪。他拍了拍卫峥的肩膀,似乎想要再跟他说两句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默默无声地转过身去,带着列战英走向了自己那边的石门。蒙挚原本想再留一会儿的,可看了看梅长苏的脸色,也只好跟在靖王身后一起离开。
 
    石门缓缓合拢,隔绝开一切的声音。梅长苏的身体轻微地摇晃了一下,卫峥立即抢前一步,紧紧扶住了他。
 
    “谢谢。”昔日的少帅将自己的一部分重量移到副将扶持的手臂上,可是疲累感却越来越浓,几乎难以抵抗,“走,我们也走吧。”
 
    卫峥吹灭了密室的灯,过道里的光线洒了进来,幽幽暗暗的,带着一种陈旧而悠远的感觉。梅长苏走到光与影的分界处时停了下来,目光定定地不知在想什么。
 
    卫峥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的侧脸,突然道:“少帅,我觉得其实可以告诉……”
 
    赤羽副将的后半句话被自己吞了回去,因为他的少帅转头扫了他一眼。
 
    那一眼的意思,非常明确。
 
    “刚才那种话,以后不要再提了……”说完这句话后,梅长苏又收回了凌厉的视线,重新回到疲倦而又迷惘的状态之中,就好象刚才那个灼烈的眼神,只是卫峥一瞬间的错觉而已。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佛牙
 
    皇族春猎,实际上是一种猎祭,其意为谢天命神赐之勇悍,故而年年必办,逢国丧亦不禁。春猎的场所一向是九安山,此处距京城五百里,有密林有草场,还有猎宫一座,十分齐备。不过按例,春猎前三天连皇帝也不能入住猎宫,必须在野外扎营敬天。
 
    三月二十七,天子旌旗摇摇出城,皇后率留守众臣于城门拜送。靖王虽然奉旨要“把苏先生带着”,但他的位置必须是同行在梁帝龙辇旁侧,以便随时候命,而这位“苏先生”却只能带着他的几个随从,跟靖王府的人一起走在后面的队列中。
 
    不过也恰好因为靖王一早就被召入宫,绊在了梁帝身边,所以他才没有看到那个必然会令人惊疑不定的场面,梅长苏为此感到甚是庆幸。上午有点招摇地进入苏宅大门来接梅长苏的人是列战英,大家预定一起到靖王府会合,一共三十人,作为靖王的随从人员编入春猎队伍中同行。由于出发的吉时测定在中午,时间还早,所以一进靖王府的大门,列战英便请梅长苏到厅上小坐休息,自己在一旁陪坐,两人随口聊一些军务上的事打发时间。
 
    一杯茶还没喝完,梅长苏突然听到厅外传来一阵“呜——呜——”的叫声。在一瞬间的怔忡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了那个是谁的声音。
 
    列战英这时已跑到了厅口,大叫道:“你们这么早拴它干什么?快放开,等会出发时再上车好了。”
 
    梅长苏的脸色略有些发白,忙举杯遮掩,心思急转。片刻后列战英重新回到座位上。他便用随意的口气问道:“外面是什么在叫?”
 
    “是佛牙,我们殿下养的一只狼。”
 
    “殿下养狼?”
 
    “先生不常到我们府里来,所以不知道。佛牙一般也不到前头来。它是我们殿下从吃奶时就捡回来的小狼崽,不过现在也有十五岁了。谁也不知道它还能活多久……佛牙很高傲地,除了殿下,谁它都不亲近,在我们王府,殿下是老大。它就是老二!”列战英因为说得夸张,所以自己先哈哈笑了起来。
 
    “哦?”梅长苏随他笑了一下,又问道,“这次要带着它吗?”
 
    “佛牙喜欢在外头玩,它现在日子也不多了,殿下当然是能带它出去就带着。”
 
    “可它虽是家养的,总也是只狼,你刚才怎么叫人放开了?”
 
    “苏先生别怕,佛牙虽然不爱理人。但只要殿下没有下令,它是不会咬人的。”
 
    梅长苏转动了一下眼珠,笑道:“我倒不是怕它咬我。是怕他咬别人。跟你说吧,我有一项异能。无论再狂暴地动物。都乐意跟我亲近,绝不会咬我的。1——6——K——小——说——网”
 
    “世上还有这种异能?”列战英大奇。“我从没听说过呢。”
 
    他正说着,一个浅灰色毛茸茸地影子已无声地出现在厅口,那昂首高傲的样子,仿若一个王者正在耐心地巡视它的领地。
 
    “佛牙长的可真漂亮。”梅长苏夸道。
 
    “可不是,”列战英得意的样子倒象这狼是他养地,“它的体型壮,毛皮又厚又密,前几年还要更漂亮的,现在老了些,不过毛色仍然很好的。”
 
    佛牙将头转了过来,深褐色的眼珠仿佛有灵气似的,晶亮莹润。它在厅口只停留了片刻,突然仰首一声长嚎,后背一弓,疾如离弦之箭般直扑梅长苏而来,那气势仿佛是准备将他整个儿吞下去。
 
    列战英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吓得脸都白了,慌忙跳起身来阻拦。这个苏先生现在可是靖王最要紧的一个人,要是自己守在旁边还让他被佛牙给弄伤,那还不如先找块豆腐撞死算了。可是尽管列战英的反应已是极快,但狼的动作总是要压倒人类一筹,何况从厅口到梅长苏并不是一段很长地距离。当他刚刚跃起想要抓住佛牙时,灰狼已掠过他的身边,一头扑进了梅长苏的怀里,几乎没把他连人带座椅一起撞倒。
 
    “呃……”接下来地一幕让列战英半张着嘴,很失风度地呆呆站着,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见佛牙的两只前爪搭在梅长苏肩上,湿湿地尖鼻子亲密地在他脖颈间嗅着,时不时还蹭上一下,那撒娇地样子跟它巴在靖王身上时一模一样。
 
    “怎么样,列将军,”梅长苏好不容易躲开佛牙的口水,笑道,“我这个异能没骗你吧?”
 
    “居、居然真地是这样……”列战英怔怔地道,“这也太神了……”
 
    “以前还曾经有一匹谁也无法降伏的烈马,只肯在我手上吃草呢。”梅长苏拍拍佛牙的肩,让它伏在自己膝上,“佛牙大约是太寂寞了,靖王殿下那么忙,很少时间陪它吧?”
 
    “是啊,尤、尤其这半年,殿下忙……忙得那是脚不沾地……”列战英最初的震惊还没有过去,说话结结巴巴的。梅长苏也不着急,挑了几个他感兴趣的话题,徐徐地引他多说话。列战英毕竟不是心思复杂之人,谈兴渐起后,注意力终于离开佛牙身上,开始顺着梅长苏的引导走,聊到后来,他越说越高兴,大部分的话都变成是他在说了,梅长苏只是微笑着倾听,时不时插上半句以示鼓励。佛牙在旁边时而绕着座椅转圈儿,时而用大尾巴拍打梅长苏的膝盖,倒是自娱自乐,时间一久,列战英渐渐也就看习惯了。
 
    就这样很快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的一应准备已然就绪。曾因梅长苏一句话被降为百夫长的戚猛这次也是随行人员,大步进来通知出发时间已到,梅长苏看他服色,已然升回了校尉,不禁微微笑了笑。问道:“你那只怪兽捉到了吗?”
 
    戚猛闷闷地道:“还没有……那东西狡猾得很……”
 
    飞流在这时飘了进来,看见佛牙,咦了一声。伸手想摸,被灰狼不屑地闪开了。当下大奇,追过去再摸,佛牙又闪,可这次没闪过,被在脖子上狠狠摸了一把。登时大怒,回身反击,一人一狼在大厅中闹腾了起来。而梅长苏就笑眯眯在一旁看着,完全没有去管束一下的意思。
 
    “苏、苏先生,”列战英有些全身无力,“时间快到了……”
 
    “哦,那我们走吧。”
 
    “他……他们……”
 
    “我们走了,他们就会跟过来了。”梅长苏说着,当先走出。列战英对那一人一狼都没办法,只好跟在他后面。不过幸好正如梅长苏所言,他们一出来。飞流和佛牙就停止了打闹,以同样的速度奔出厅外。
 
    靖王府的小小队伍里大多都是武者。只有梅长苏是坐马车地。佛牙坚持要跟他一起挤到车上去,于是从来不坐马车的飞流也破天荒跳入车厢。一人一狼对坐着,继续玩着你摸我躲,你咬我闪的游戏,整个旅途倒也因此不那么无聊了。
 
    晚间到达预定驻跸地小镇,整个随驾队伍扎营安顿了下来,靖王请安完毕,退回到列战英已准备好的王帐中休息。刚到帐前,就看到两条影子一闪,绕过栅门木桩便消失了,不由有些惊诧。
 
    “这一路上,佛牙已经跟我和飞流玩熟了。”梅长苏从里面出来,笑着迎上前道,“列将军还说佛牙不喜欢亲近人呢,其实它性子不错啊,我本来就很会跟动物相处,还没什么,可是飞流那样独来独往地人,佛牙也跟他相处的很好呢。”
 
    “是吗?佛牙确实不喜欢跟人亲近,看来你和飞流还真是与众不同。”靖王虽然也很讶异,但因为没有看到佛牙一头扎进梅长苏怀里不肯出来的样子,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而是朝四周看了看,问道:“战英呢?”
 
    “我的琴弦断了,请他去帮我挑两根上好的马鬓。”梅长苏指了指后方,“看,他已经瞧见殿下,跑过来了。”
 
    话音刚落,列战英已奔至近前,抱拳行礼道:“殿下,营帐均已安排完毕,敬请安歇。”
 
    “苏先生地帐蓬,要围在你们中间,知道吗?”“正是这样安排的。”
 
    “好。”靖王颔首赞许,转向梅长苏道,“现在时辰还早,先生到我帐中坐坐?”
 
    梅长苏担心佛牙回来,淡淡一笑道:“本当从命的,只是赶了一天路,觉得有些困乏了,还是想早些安睡。”
 
    萧景琰知他身体不好,倒也不介意被拒,温言道:“那就不耽搁你了,明天还要赶一天路,确实该早些歇息。”
 
    梅长苏躬身微微一礼,退回到自己帐中。列战英因为负责王帐周边的所有事务,神经有些紧绷,当然不会想到要跟靖王闲聊佛牙初见梅长苏的事儿,等候靖王进帐后,他便又四处巡视去了。
 
    次日一早,靖王又匆匆赶往梁帝处请安,由于被赐膳,所以就再也没回来过,一直伴驾左右。梅长苏刻意比他晚起片刻,两人也就没有碰面。
 
    这一天的速度比头一天要快些,黄昏时便赶到了九安山,在猎宫之外连绵扎下一大片的帐蓬。居中便是金顶云龙的皇帐,高五丈,幅宽十丈,虽是临时搭成,但内里摆设铺陈已极精美,中间垂下绒绣帘纬,将整个皇帐分为外面起坐、里内安寝两个部分。静妃的帐篷仳邻皇帐,规制要小些,但因为要侍奉梁帝,她在夜间基本上是居于皇帐之中地,等男人们出去打猎的时候,才会回到自己帐中。
 
    随蒙挚而来的三千禁军分班守卫,如铁桶般绕护在这两顶大帐周边,戒备之森严恐怕连只土拨鼠也不会放进来。
 
    其他皇族和重臣们地帐篷自然更小一圈,按着地位高低层层围在皇帐四周,直如众星捧月一般。
 
    休整一晚后,春猎于翌日正式开始。梅长苏虽然也换了劲装跟在靖王旁侧,但连半枝箭也没带,显然是不打算跟这个“猎”字沾任何关系。随同伴驾的人大部分都听过他地名头,不免要过来招呼,所以这一路都是在回礼中走过地。到了猎台前,梁帝命高湛召他和靖王一起上台,笑着闲谈了几句,虽然没说什么实在的内容,但至少表明了一个爱重地态度,给周边的皇室亲贵们看看。
 
    春季由于是万物繁衍的季节,本不宜杀生,所以春猎与秋猎不同,是以祭仪为主,没有竞技,大家进林子里转来转去,不过是做做样子,除了偶尔射两只野兔野鸡什么的,一般不会射杀鹿、獐等常规猎品。
 
    梁帝一早主持了开猎祭典,又在随身侍卫的重重保护下进密林中转了一个时辰,最后带着两只野鸡回帐。他毕竟年迈,午膳后便倦意难当,在静妃的轻柔捶打下昏昏入睡,不多时便睡得鼻息沉沉了。
 
    静妃得了这个空闲,忙命高湛细心守着,自己脱身出来。一面朝旁侧的妃帐中走,一面吩咐贴身的侍女道:“快去靖王处,叫他请苏先生来见我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相见
 
    靖王是陪同梁帝一起从猎场返回的,送父亲回帐后他便告退了。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前往皇三子豫王和皇五子淮王的营地拜访。这两位王爷与靖王的关系虽然不算很亲近,但总体来说也还不错。以前每年春猎时,太子誉王高高在上,只围着梁帝打转儿,这三兄弟位份相近,反而常在一处。不过今年靖王的地位已非昔日可比,那两人也没敢象往年一样随随便便上门来,所以靖王有了空闲,便自己主动找了过去。豫王淮王的帐篷挨在一处,为了接待靖王,大家聚在中间的空地上,铺席烤肉佐酒,倒也其乐融融。
 
    正当大家酒足饭饱,开始喝茶消食时,静妃的侍女在列战英的陪同下找了过来,远处还有一个梅长苏站着等候。一听说是静贵妃相召,豫王和淮王哪里敢耽搁他,急忙起身送客。
 
    从皇子们的营地到皇帐并不远,只是中间要过禁军的守护区。蒙挚站在高大的木栅门前行礼相送,眸色深深地看了梅长苏一眼,后者淡淡地回他一笑,神色平静。
 
    到了静妃营帐前,侍女略加通报,两人便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整个营帐内陈设简单清爽,仅有一案一榻双几,还有四五张圈背矮椅,静妃穿着一件灰貂皮褂,配素色长裙,因服孝的缘故,头上只戴了银饰,整个人看起来雍容素净,柔和温婉。见到儿子跪下行礼,她笑着伸手相搀。
 
    “母亲,这位就是苏先生。”靖王抬一抬手,介绍道。
 
    梅长苏上前,躬身施礼。“苏某见过静妃娘娘。他本就站在靖王身后不过一步之遥的地方,静妃早已瞥见他的身影,只是心情复杂。未敢细看,此时面对面相向而立。看着那单薄的体态,听着那陌生的声音,突觉心中幽凉,喉间发紧,半天也未能说出一个字来。
 
    “母亲。您身体不适吗?”靖王察觉有异,轻轻扶住了静妃地手臂。
 
    静妃勉强一笑,稳了稳心神,道:“……苏先生一路辛苦了,请坐。”
 
    梅长苏谢了座,在客位坐下,静妃这时已稍稍平定了一下情绪,命人上茶,客气地问道:“苏先生在京城已经住了一年多了吧?还住得惯吗?”
 
    “只是冬天冷些。其他的还好。”
 
    “先生怕冷?”
 
    “是。”
 
    静妃便回头对靖王道:“你最不会照顾人的,有没有注意到先生帐篷里炭火可够?这野外扎营,可要比屋子里更冷些。”
 
    梅长苏笑道:“谢娘娘关心。殿下照应得很是周全,现在大家都不愿意进我地帐了。觉得里面热呢。”
 
    静妃摇头道:“这几日不比家居。你时常要帐内帐外地走动,如果里面极暖。外面极冷,只怕更易成病,帐内还是多通气,确保温度适宜的好。”
 
    “娘娘果然深谙保养医道,”梅长苏欠了欠身,“我家里也有一位大夫,只是这几日没有随行,我只好一味地保暖,多谢娘娘指点.wAp.16K.CN.”
 
    “先生冒风而来,不宜饮此茶。”静妃随即扬声召来侍女,吩咐道,“去取紫姜茶来。”
 
    侍女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捧来一个紫砂茶壶和一只小杯。梅长苏见静妃起身亲自斟茶,忙谦谢道:“怎敢劳动娘娘,请这位姐姐斟吧。”
 
    静妃浅浅一笑,命侍女退下,端起茶杯道:“先生为景琰如此尽力,我礼敬一杯清茶也是应该地。”说着便将手中小杯递了过去,谁知一失手,杯身滑落,姜茶水飞溅而出,全都洒在梅长苏的袖上。
 
    “哎呀,先生烫到没有?”静妃忙摸出手巾为他擦拭,靖王也赶了过来。
 
    梅长苏知道静妃之意,心中有些酸楚,于是没有闪躲,由着她趁势将自己的衣袖卷起。
 
    静妃看到那光滑无痕的手臂时,表情与霓凰郡主一模一样,只是她的情绪更加内敛些,怔怔地后退一步,便没有了更多地动作。“苏某并未受伤,娘娘不必在意。”梅长苏将视线移开,低声说了一句。靖王扶着母亲回到原位,神色有些疑惑,想要问,又不知该问什么,犹豫了一下方道:“母亲今天好似神思困倦,不如休息一下,我与苏先生改日再来可好?”
 
    静妃若有所思,竟没有理会儿子的话,沉默了片刻,突然又对梅长苏道:“苏先生那本《翔地记》,我很喜欢。上面提到涂州一处飞瀑,我看先生的批注,应该是去过那个地方的吧?”
 
    “是。”
 
    “听书中描述,此瀑飞流直下,气势壮观,恨我不能亲见。不过我一时记不太清,这飞瀑到底是在涂州的哪个县府啊?”
 
    梅长苏的视线微微一颤,抿紧了嘴角。涂州溱潆府,十分简单的答案,却是亡母的闺名。他虽然知道静妃此问何意,却又终究不能坦然出口,所以迟疑了片刻后,还是无奈地摇头,“苏某也不太记得了。”
 
    静妃静静地凝望着他,不知因为什么,眸色变得澄澈而又忧伤。靖王有些不安地看看母妃,问道:“母亲很想去看这个瀑布吗?孩儿倒还记得,那个地方是……”
 
    “你不必说,”静妃快速地截断了他,“我问问罢了,哪里出得去?”
 
    “娘娘现在身份贵重,确实不能随意出行,只能委屈些,留作遗憾了。”梅长苏垂下眼帘,劝了一句。
 
    “身份贵重……”静妃郁郁一笑,容色有些黯淡,“不说这个了。我看先生气促不均,面色透白,病势应已缠绵了许久。平常都吃什么药?”“是些调补的药吧,我也不太懂,都听大夫地。”
 
    “我倒还略通医道。先生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切一切脉?”
 
    她当着靖王的面这样说。梅长苏当然不能介意,反而是萧景琰从旁劝道:“母亲,苏先生身边已有名医,您不必……”
 
    “我只是切切脉,又不扎针行药。有什么打紧地?”静妃柔柔地一笑,“你不知道但凡医者,都想多见识几个病例吗?”
 
    靖王知道母亲性情虽温婉,可一旦开始坚持什么,就很难改变,只得起身,将她的座椅移至梅长苏身边,又取来一只小小地枕包。
 
    梅长苏地双手,在袖中微微捏紧。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当然清楚,可是他却不知道静妃地医道已修到了什么程度,自然也就拿不准这只手一伸出去。秘密是否还保得住。
 
    不过此刻的局面,已由不得他选择。静妃幽深哀凉的目光。也让他无法拒绝,所以最后。他还是缓缓地将左手手腕平放在了枕包之上。
 
    静妃宁神调息,慢慢将两根手指按在了梅长苏的腕间,垂目诊了半日,一直久到让人觉得异样的地步,手指方缓缓放松。
 
    靖王躬下身子,正要开口询问情形如何,谁知定晴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只见静妃将手收回后,回腕便掩住了朱唇,翻卷地长睫下,泪水如同走珠一般跌落下来,止也不止住。萧景琰已有多年未曾见自己这位淡泊宁静的母亲落泪,心头自然大骇,立即屈膝跪下,急急问道:“母亲怎么了?如有什么不舒心的事,尽可以吩咐儿子去料理……”
 
    静妃深吸着气,却仍是止不住地抽咽。越是平日里安稳持重的人,一旦情绪决堤,越是难以平息。她扶着儿子的肩,凭他怎么问,也只是落泪摇头,哭了好一阵,才轻声道:“景……景琰,你今日……可有去向父皇请安?”
 
    她哭成这样,却问出如此一句话来,靖王一时更加无措,“我与父皇……上午一直在一起啊……”
 
    “那下午呢?”
 
    “还没有去过。”
 
    “你……去向父皇请安吧……”
 
    靖王呆了呆,道:“父皇不是在午睡吗?”
 
    “午睡也该去,”静妃断断续续地道,“至少等、等他醒了,如果听内侍说……你来过,心里一定……会高兴的……”
 
    萧景琰怔怔地看了母亲半天,突然明白了她的用意,迅即转头看向梅长苏,却见这位谋士已站了起来,静静地避让在一边,整张脸如同戴了面具一般,瞧不出丝毫端倪。
 
    “快去吧,去吧……”静妃拍着儿子的胸口,缓慢但坚决地将他推了出去,但等他走后,她却又没有立即跟梅长苏说话,反而是跌坐回椅上,仍是珠泪不干。梅长苏无奈地凝视了她片刻,最终还是悄然长叹一声,缓步上前,蹲在她膝前,摸出袖中软巾为她拭泪,轻声道:“娘娘,您别再哭了,再哭,又有什么益处呢?”
 
    “我知道……只是忍了这些年,突然忍不住了……”静妃似乎也在拼力地平息自己,拉着梅长苏让他坐在身边,泪眼迷蒙地看着他,看一阵,又低头拿手巾擦擦双眼。“我现在很好,”梅长苏柔声安慰道,“只是比常人稍稍多病些,也不觉得什么。”
 
    静妃哽咽道:“火寒之毒,为天下奇毒之首,要清理它,又何止脱一层皮那么简单?为你拔毒的那位医者,可有说什么吗?”
 
    “他说……我底子好,没事地。”
 
    “怎么可能没事?挫骨削皮拔的毒,第一要紧的就是静养,”静妃一把抓住梅长苏地手,恳切地道,“你别管景琰了,好好养着,京里的事,我来办,你相信我,我一定办得成……”
 
    梅长苏用温暖而又坚定地目光回视着她,缓缓摇头,“不行地,宫里和宫外,毕竟不一样……我走到这一步,已经越过了多少阻碍,娘娘,您也要来阻碍我吗?”
 
    静妃心头如同被扎了一刀般,更是止不住的泪如泉涌,仿佛压抑了十几年地悲苦之情,全选在此刻迸发了出来。
 
    “您若要帮我,就什么也别跟景琰说。”梅长苏的眼圈儿也渐渐地红了,但唇角却依然噙着淡淡的笑,“景琰很好,我也没有您想的那么累。您放心,我有分寸的……您以后还是继续给景琰做榛子酥吧,就算他不小心拿错了,我也不会糊里糊涂随便吃的。”
 
    “小殊……小殊……”静妃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轻轻抚摸梅长苏的脸,“你以前,长得那么象你父亲……”
 
    “娘娘,我们不说这个了。”梅长苏继续给她拭泪,“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您会帮我的,是不是?”
 
    静妃透过一片模糊的水色凝视了他许久,最后终于一闭双眼,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
 
    见她允诺,梅长苏的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明明是宽慰的表情,却又显得那么悲凉。静妃不忍再看,低下头,用手巾捂住了脸。
 
    “娘娘,”梅长苏缓缓站起身,轻声道,“时辰不早,我也该走了。您一个人能静下来吗?”
 
    静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印干脸上的水迹,抬起了头,“你放心。景琰那边,我知道该怎么办。”
 
    梅长苏点点头,退后一步,屈膝跪下行了个大礼,定一定神,转身掀开帐帘,头也不回地离去。
 
    时已午后,帐外是一片淡淡的冬末暖阳,但空气依然清冷。萧景琰静静负手,站在皇帐辕门之下,迄然不动的样子竟象是已经凝固。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靖王立即回过头,投来两道审视的目光,语调不高却很有力度地问道:“母亲把我支出来,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惊讯
 
    面对靖王的逼问,梅长苏却没有直接回答,视线略略一转,转向东侧的那顶皇帐:“殿下不是过去请安了吗?”
 
    “父皇在午睡,能请多久?”
 
    “那殿下为什么不进来呢?”
 
    “母亲很明显是想要把我支走,我又何必这么快进去,让她烦
 
    “可是殿下你……还是很想知道我们在谈什么?”当然。”萧景琰被他闲适的态度弄得有点沉不住气了,“母亲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失态过了,我必须要知道此中缘由。”
 
    “那殿下为什么不在帐口偷听呢?娘娘和我都不是什么高手,您小心一点儿,我们是发现不了的。”
 
    靖王瞪着他,脸上掠过薄薄一层怒色,“我并非从来不做这样的事,但是,不会对母亲做“既然殿下刚才没有过来偷听,现在又何必要盘问我?”梅长苏冷冷道,“这两者之间没多大区别吧?如果殿下真的那么想知道我们谈话的内容,最好还是去问静妃娘娘,问我,总归不太好。”
 
    靖王一时语塞,目光游动间,有些迟疑。
 
    “其实……”梅长苏放缓了语调,徐徐道,“以苏某的拙见,殿下只要知道静妃娘娘是个好母亲,会一心一意为你好就行了,何必追究太深?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不欲人知的部分,不问也算是一种孝道,如果实在忍不住,那就当面问。总之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请殿下宽谅。”
 
    靖王大踏步地来回走了几遍。又停住:“母亲不让你说么?”
 
    “娘娘没有这样吩咐。可她支你出去,自然也就是不想让你知道的意思。”
 
    “不想让我知道,那为什么你可以知道?”
 
    梅长苏无奈地垮下双肩。“看来殿下实在是忍不住,那去问娘娘吧。我先回去了。”说完拱拱手。竟真的施施然走了。
 
    靖王一时气结,可事关母亲他又没有办法,踌躇了一阵子,到底不放心,还是重新掀帘进帐。
 
    静妃正在用湿巾净面。脸上除了眼皮略红肿外,已没有了其他杂乱地痕迹。见到儿子进来,她放下手巾,浅浅笑道:“你回来了,苏先生没有等你,已经告辞离去了。”
 
    “孩儿知道。我们……在外面遇到……”萧景琰走过来,扶母亲在椅上落座,自己拽了个垫子过来,也*坐在她膝前。仰起头,慢慢地问道,“母亲。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跟孩儿说的吗?”
 
    静妃将一只手放在儿子头上。轻轻揉了揉。长叹一声:“景琰,你能不问吗?”
 
    “可我很久没有见过母亲如此哀伤了.Www,16K.cn.也许把话说明白,我可以做点什么……”
 
    “你地孝心我明白,”静妃向他露出一丝凄楚的笑容,声音依然那么温柔慈和,“可是景琰,母亲也有母亲地过去,很多事情发生在你出生之前,其实跟你没有多大关系,何必一定要问呢?”
 
    “我出、出生前?”靖王怔了怔。对于每一个孺慕母亲的儿子来说,确实很难会想到自己出生前她也有过往。
 
    “我如此哀伤是因为太久远,久远到已经忘了,没有防备,所以突然之间想起时,才会觉得那么难以自控,”静妃喃喃地说着,语意却很虚缈,“其实跟苏先生没有直接关系的,只是那些记忆……是被他勾起来的而已……他是一个很周全很体贴的人,虽然我没有要求他什么都不说,但他却一定不会说地,所以你不要逼问他,等母亲觉得想跟你讲明的时候,自然会讲的。”
 
    没有商量过的静妃和梅长苏很默契地采用了同样的方法,刚刚那一幕现在已被转为是静妃的秘密而非梅长苏的秘密,可是靖王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出于对母亲的关心与爱,他纵然是满腹疑云,也要强行按下去,无法再继续追问。
 
    尽管他的心中,此刻并没有信服,已经百折千回转了无数个念头,猜测着所有地可能性,可是最后,他还是不得不低下了头,轻声道:“那请母亲多保重吧,孩儿告退了。”
 
    静妃默然颔首,并无挽留,等儿子退出帐外后,方从袖中拿出一盒药膏,对镜细细抹在眼上,可抹着抹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场会面就如此这般匆匆结束,没有波澜,没有意外,但是后果却好象有些诡异,至少靖王府的中郎将列战英就是这么觉得的。两个一起出去地人各自先后回来,一个若无其事,另一个则是皱着眉头沉思。说他们失和了吧,每天还依旧相互问候见礼,说一切如常吧,却又突然变得疏远,好久没有坐在一起用餐交谈了,反而是那个只爱读书的淮王,近来因为频频过来借书,跟梅长苏地交往要更加密切些。
 
    这种诡异地局面一直延续了七八天,最后是被一个意外到来的访客给打破地。
 
    “据卫士传报,那人说是来找苏先生的,本当一概逐出,恰好我身边一个卫队长路过,他知道我素来礼敬苏先生,所以命人先看押,过来通知了我。”蒙挚坐在靖王的主帐中,全身束着软甲,显然是挤时间跑过来的,“不过那人不肯说出他的名姓,苏先生要见吗?”
 
    梅长苏沉吟了一下,道:“不麻烦的话,还是见见的好。”
 
    “那我叫人带他过来。”蒙挚走到帐口对外吩咐了一声,又回到原位坐下,看看对面的两人,“殿下和苏先生怎么了?”
 
    “嗯?”那两人同时抬头,“什么怎么了?”
 
    “苏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事……惹殿下生气了?”
 
    “没有,”靖王快速地道,“其它的事,与苏先生无关。”
 
    “哦……”蒙挚其实很想知道见静妃的结果是什么。可是梅长苏什么都不肯说,他也不敢追问,不过看靖王的样子。也判断不准是不是又被蒙混了过去。
 
    大约一盅茶的功夫,两名禁军卫士押了个披发褴衣之人进来。将他朝帐中一推,行礼后又退了出去。那披发人踣跪于地,膝行两步,朝着梅长苏一拜,用嘶哑哽咽地嗓音叫了一声:“宗主……”
 
    梅长苏心头微惊。欲待伸手去拨他的头发,蒙挚已抢在前面,将那人的下巴朝上一抬,两边散发随即向后垂落,露出一张青肿脏污,勉强才能辨别出真容地脸来。
 
    “童路?”江左盟宗主的视线一跳,“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宗主!”童路伏地大哭,几乎泣不成声,“属、属下对……对不起您……”
 
    梅长苏凝目看他。半晌后取过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用平稳地语调道:“你先喝点水,静一静。”
 
    童路抹了抹脸。抓起水杯汩汩全都喝了下去,再喘一口气。道:“多谢宗主。”
 
    “童路。十三先生说你叛了,你认吗?”梅长苏静静地问道。
 
    童路抽泣着。伏地不言。
 
    “你既然已认了叛盟的罪名,又何必要来?在誉王翼护下,不是很好吗?”
 
    “宗主……属下是做错了,但属下绝不是有心叛盟,”童路咬着牙,面色青白,“招出妙音坊,是因为……因为……”
 
    “我知道,十三先生已经查过了,是因为一个叫隽娘的女子吧?”是……”童路低着头,脸上涌出羞愧之色,“我可以舍了自己的命,可我舍不下隽娘的命,所以……所以……”
 
    “别说了,我明白。”梅长苏淡淡道,“你确实没有把你知道地所有事情都招出来,所以我们也猜测你是被迫叛盟,而非自愿。不过叛盟就是叛盟,没什么说的。十三先生曾细查过你的下落,不过没有找到,你怎么会自己跑出来了?”
 
    童路以额触地,原本发白的脸又涨得通红,低声道:“一开始,他们拿隽娘威胁我,可是后来,又囚禁住我来威胁隽娘。有一天……隽娘偷偷来找到我,我才知道,原来隽娘就是他们派来……派来……”
 
    “隽娘是秦般若的师姐,这也是后来才查出的。”“隽娘这样骗我,我本来不应该再相信她,可是她说……她也想斩断过去,跟我一起归隐田园,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宗主,她也有她的无奈之处,她跟秦般若是不一样的……”
 
    “我不想评论隽娘,你直接说你为什么来见我?”
 
    “三天前,隽娘带我一起逃了出来,可是刚出城,灭口地人就追上了我们,最后虽然拼死逃过了,可是隽娘也受了重伤,当天晚上……她就……就咽了气……”童路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眼睛鲜红似血,却又没有泪水,“我们本来只是打算找个山村悄悄过日子的……,……宗主,隽娘她真地跟秦般若不一样,真的……”
 
    梅长苏地眸中忍不住现出一丝怜意,但他随即按捺住了这种情绪,仍是语声平缓,“追杀就追杀,刚才你为什么说灭口?难道你们知道了什么机密?这也是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地原因吧?”
 
    “是,”童路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让自己更痛更清醒一点,“誉王要谋反……”
 
    此言一出,不仅是蒙挚,连萧景琰也跳了起来,“不可能,誉王手里才多少人?他凭什么谋反?”
 
    “我……我知道的也不多……”童路一边思索一边道,“听隽娘说,圣驾刚出城,誉王就去天牢暗中探望了夏江,他们具体计划了什么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地是,誉王已经想办法把留守京城的禁军给控制住了……”
 
    “什么?”蒙挚面色大变,“留守禁军有近七千,哪有那么容易被控制住的?”
 
    “据说统率留守禁军的那两个副统领已经效忠于誉王了。”面对靖王询问的目光,蒙挚有些难堪,“这两个副统领不是我带出来的人,内监被杀案才调来的,确实把握不住,可是……我相信我的兵,谋上作乱的命令,他们是不会听的。”
 
    “童路只是说他们被控制住了,并非完全掌握。”梅长苏摇了摇头道,“禁军训练有素,历来服从上命。现在京城以皇后诏命为尊,如果把他们一队一队的分开,逐批收缴武器,再集中到一处看管起来,是可以做到的。毕竟外面还没有打起来,禁军虽不能理解上峰的命令,可无缘无故的,也不会强行反抗。”
 
    “就算禁军被废了,誉王也只有两千府兵,够干什么的?顶多跟巡防营拼一拼,还未必拼得过……”
 
    “不止,还有……”童路急急地道,“隽娘从她师叔那里得知,誉王在京西有强助……叫什么徐……徐……”
 
    “徐安谟!”靖王眉尖一跳,放在桌案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第一百四十五章 调兵
 
    “庆历军都督徐安谟?”蒙挚瞳孔微缩,看向靖王,“就是那个……曾因临阵无故失期,差点被殿下您军法从事的徐安谟?可他是太子的表弟啊,我记得当年为了保这个人,太子与殿下闹得很僵,他怎么会跟誉王搅在一块儿?。”
 
    “现在哪里还有太子?”梅长苏冷笑一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象徐安谟这样的人,只需一个舌辩之士,就能说服他了。”
 
    “这么说,你是相信童路的话了?”
 
    梅长苏轻叹一声,“与其说我是相信童路的话,不如说我是相信誉王有理由选择铤而走险。他现在被陛下打回原点,东山再起困难重重,更重要的是,已经没有下一个十年的时间,让他象扳倒太子那样扳倒靖王殿下了。失去夏江、失去朝上的朋党、失去陛下的恩宠,誉王这一向被逼得太紧,当他的意志不足以承受这一切时,他要么颓废,要么疯狂,不会有第三条路。”
 
    “苏先生觉得,誉王一定会选择疯狂?”萧景琰半信半疑地问道。
 
    “若是他一直在府里倒也罢了,如果他真的忍不住去看了夏江,那位首尊大人有的是办法可以逼疯他。毕竟完全没有活路的人是夏江,他当然希望誉王破釜沉舟。”梅长苏将视线转向童路,冷冷地道,“童路,你想给隽娘报仇,是不是?”
 
    童路重重一个头叩下去,额前滴出血来。
 
    “可是你叛过我一次,让我怎么相信你?如果这一次你又是被誉王胁迫而来,殿下听了你的话去告誉王谋反。最后却发现他根本没有,那殿下岂不也成了构陷之人?”
 
    童路满颈青筋涨起,却又无言可答。突然一跃扑向帐壁上悬挂的军刀,拔出来就朝颈间抹。被蒙挚一把夺了过来。
 
    “以死明志也没有用。”梅长苏的声音依然冷酷,“万一你真的那么看重隽娘,宁愿自己死也不愿她死呢?”
 
    “隽娘已经死了……”童路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她、她地尸首还埋在五凤坡……宗主可以……派人去看……”
 
    梅长苏静静地看了自己昔日的下属片刻。方缓步上前扶他,温言道:“好了,你所说的这个消息我们会查证,但你还是必须被监禁起来,不能跟其他人接触,也不要乱说话,明白吗?”
 
    “童路明白,只要能给隽娘报仇,童路什么都不在乎……”童路跪着不肯起。仍是伏在梅长苏脚下,泣不成声。
 
    靖王接到梅长苏递出来地眼神,立即召来两名心腹亲兵。命他们童路带了下去换衣进食,小心监看。等帐门重新关闭后。蒙挚左右看看。问道:“接下来怎么办?我们信还是不信?”
 
    “我认为,要按照相信他的话来防备。”靖王简洁地道。
 
    “我赞同殿下地意见。”梅长苏颔首道,“这既是意外,也是时机,怎么应对,怎么利用,都应该好好考虑考虑。”
 
    “难道对先生来说,誉王的举动也是意外?”靖王挑了挑眉。
 
    “殿下当我真的会未卜先知么?我虽然想到誉王可能会想办法去见见夏江,但却没有料到禁军会被控制,也没有料到徐安谟搅了进来。”梅长苏面色有些凝重,“如果童路所言是真的,那这一次我还真是有点低估誉王。”
 
    “人在绝境之中,所迸发的力量总是比较可怕地。”蒙挚拧着眉,“看来誉王是打算孤注一掷了……”
 
    梅长苏正要说话,突又停住,看向靖王道:“殿下有什么想法吗?”
 
    “我们先分析一下局势,”靖王拔出腰刀,在砂地上画着,“这是京城,这是九安山,庆历营驻扎在西边,距京城三日路程,距九安山需五日。但有一点,庆历不是行台军,不在战时,都督没有专擅之权,十骑以上兵马,不见兵符不出,徐安谟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调得动这五万人?”
 
    梅长苏看着地上的画痕,眉尖微蹙:“大概也只能伪诏或伪兵符了……验符之人是徐安谟,他可以动手脚.1#6#K#小说网.”
 
    “但庆历五大统领也有权复验,如果徐安谟拒绝复验,那么统领就有权拒绝出兵。我不相信这五大统领也全都反了。”蒙挚提出异议。
 
    “反上两三个就够了,不听话的可以杀。”梅长苏看了靖王一眼,“军中的情形,殿下更清楚吧?”
 
    靖王面沉似水,默然还刀入鞘。他知道梅长苏所言不虚,如今军中确实不比当年,除了四境前线的行台军还保留着一点硬骨外,各地养的屯田军因军饷克扣、军纪败坏,早已不复军人的忠诚。若以重利相诱,也不是不可能收买几个军官的。
 
    “殿下安排在京里的人手,对誉王地异动不会毫无所察,大概明后天,也会有消息送来,我们可以跟童路所言印证一下。”梅长苏的双眼慢慢眯成了缝,手指轻轻摸着下巴,“可是……这一切也可能只是誉王的诈招。一旦我们轻举妄动,而最后却没有逼驾谋反地事实发生,殿下刚刚从皇上那里得到的信任就会烟消云散,降到和誉王一样地处境。”
 
    “那这样一来,即使我们事先得到了消息,即使我们能相信童路说地是真的,那也跟没得到一样啊,”蒙挚失声道,“反正我们又不敢现在去跟陛下说……”
 
    “不一样。我们可以事先预测,制定多套预案进行防备,总比到时候措手不及地好。”梅长苏因为正在急速思考,不知不觉间也顺手将靖王的腰刀一把抽了出来在地上画着,动作之熟练自然,让旁观的蒙挚滴下冷汗,靖王也不禁呆了一呆。
 
    “你们看。”梅长苏毫无察觉地继续道,“圣驾出行,四方都设有警哨。京城与九安山之间有两个警哨,一个离京城较近。定会被誉王拔掉,一个离九安山近,随驾的禁军不定期地要去查看,誉王没办法动。而庆历军这次袭驾,必经几个大镇。难以久掩行藏,要地就是一个快字,为了抢到时间,他们是不可能绕过这个警哨走其他路的。”
 
    “你的意思是,一旦此哨地警讯传来时,自然就能完全确定誉王是真的要谋反,而非诈行虚招了?”蒙挚稍稍计算了一下,“可是这时候已经晚了啊!此哨离九安山脚,不过五十里之遥。等我们接讯后再护驾下山,肯定会迎头撞上!”
 
    梅长苏没有回答,而是又看了靖王一眼。
 
    “九安山易守难攻。真到警讯传来时就宁可守山不能再下山了。”萧景琰此时已领会了梅长苏地意思,也在凝眉计算。“假定徐安谟能把全部五万庆历军带来。禁军守卫是三千,据险以抗。大约抗得过两三天吧?”
 
    “你小看我们禁军,”蒙大统领不满地道,“既然现在已知道他们要来,事先肯定要有所准备,撑个五天没问题。只是……三天五天的,有什么用啊?”
 
    “九安山通路有限,庆历军来了五万还是三万区别不大。不过五天确是极限中极限了。”梅长苏深深地看着靖王,“殿下回得来吗?”
 
    萧景琰唇边挑起坚定的笑,“母亲和你们都在山上,我死也会回来的。”
 
    蒙挚瞪着地上的简略图示看了半天,渐渐也反应过来,“殿下要去调北边地纪城军?”
 
    “我之所以要等警讯传来,这也是一个原因。”梅长苏叹一口气,“陛下多疑寡断,就算我们冒着风险现在去禀报他,他也未必会全信,只有在确认反军逼近,情况确凿无疑之际,他才会把兵符交给殿下去调兵。说起来我们在这里静静坐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蒙挚总觉得这个应对之策有什么地方不对,想了好久才想出来,忙问道:“苏先生,你只问殿下五天时间回不回得来,怎么也不想想他出不出得去啊?等警讯传来,报给陛下,再请旨拿到兵符,多少都要费一点时间的。叛军采用的是奇袭战术,速度一定不慢,一旦被他们围住了下山的主路,要冲出去只怕不容易啊!”
 
    梅长苏被他问得有些无言,倒不是他答不出来,而是根本不可能答,只好道:“这个是我的疏忽。要冲出重围去求援,也许只能*殿下的悍勇之气了。”
 
    蒙挚赶紧道:“靖王殿下沙场冲杀,往来无敌,这个我知道。可是……到底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以冲出去吧?调援兵是我们最后的解决之道,万一殿下被挡了回来,大家岂不是要坐以待毙了?”
 
    梅长苏低下头,似乎在思考,但眼尾却悄悄扫着靖王。
 
    幸好,靖王很快就主动回答了蒙挚地提问:“大统领不必担心,我可以从北坡下去。”
 
    “北坡是悬崖啊,没有路的!”
 
    “有,有一条很险很陡,完全被杂草盖住的小路,当年我和小殊在九安山上乱跑时发现地,除了我们两个,没有其他人知道。”
 
    “真的?”蒙挚大喜,“这简直就是上天之助!”
 
    “那就这么定了,”靖王也笑了笑,做出最后地决断,“先不要禀告陛下,蒙卿重新整饬九安山地防卫,务必做到临危不乱。无论将来局势如何艰险,陛下和贵妃,一定不能有事。”
 
    “是!”蒙挚沉声应诺,但随即又忍不住看了梅长苏一眼。后者此时并没注意到自己未能被包括进“一定不能有事”的人中间,因为他刚刚发现靖王地腰刀握在自个儿手里,表情有些尴尬。
 
    靖王顺着蒙挚的视线看了一下,发觉有失,忙补充道:“苏先生虽有随从护卫,你也还是要当心他的安全。”
 
    “是!”“请殿下见谅,刚才一时没注意……”梅长苏讪讪地将腰刀双手递上,躬身致谦。
 
    “没关系,大家在商量要紧事情。用不着在意这些虚礼。”靖王淡淡地说了一句,将腰刀接过来插回鞘中。
 
    蒙挚记挂着防务,立即起身告辞。梅长苏不想跟靖王单独留在帐中,怕他又想办法盘问自己。所以便跟着一起告退。
 
    佛牙刚好在帐外,一见面就朝他身上扑,想要舔两口,蒙挚吃吃笑了起来,梅长苏也有些无奈。好在后面帐门关得严实,靖王未能看见。
 
    “听战英说你深居简出,我还以为你又不舒服了呢,原来是在躲佛牙。”蒙挚凑过来道,“不如干脆把佛牙杀了灭口吧?”
 
    佛牙虽然听不懂人言,却立即嗷叫了一声以示抗议,梅长苏担心靖王听到它的叫声被引出来,也顾不得再理蒙挚,赶紧拖着灰狼躲进自己的帐中。
 
    第二日靖王果然接到京中密报。上面虽无童路所说的那些内幕,但还是报告了禁军过于安静、排班异常,以及誉王多次进天牢看夏江地事。据密报说。他每次都是奉皇后懿令,一呆就是半天。连刑部尚书蔡荃也无法阻止。不过除此以外京城还算平静。巡防营仍守着四门,没有发现大的波动。
 
    因为真正的波动。并不是发生在京城里地。
 
    皇帝早已搬入猎宫,不过除亲王与皇子外,其余宗室和随驾臣子依然扎营在外,保留着猎祭应有的场面。蒙挚是这两天最忙最紧张地人,他一方面要调整九安山的防卫,一方面又不能让人觉得他的调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整个神经随时都是绷紧了的。
 
    好在这种危机渐渐逼近地日子只过了四天,惊天讯息就已然传到。
 
    报警而来的士兵全身浴血,被带到梁帝面前时干哑难言,从他的狼狈形迹就可以看出,叛军的马蹄声应已逼近。
 
    整个九安山震动了起来,蒙挚按早已计划好的方案将禁军戒护范围缩小,快速沿山道、沟堑布置下数道外围防线。幸好此处本是皇家猎场,山道以外可行人的小径全被封死,猎宫周围草场外有天然山溪围绕,坡度适宜,山木甚多,采石也便利,叛军如果想从无路的崖坡爬上来攻击,一些擂木滚石他们都受不了,因此可以将防线缩得又紧又密,抵除掉一部分敌众我寡的劣势。
 
    “什么?这些叛贼叫嚣的是什么?”听着警使地奏报,梁帝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全身一直不停地在抖动,“你……你再说一遍!”
 
    靖王镇定地站在父亲身边,道:“叛军打地旗号是说,儿臣作乱胁持了父皇,所以他们是来勤王保驾的。”
 
    “你什么时候胁持了朕?”
 
    “叛军谋逆,总要有个由头。将来他们可以说,来救驾之时场面混乱,虽剿灭了儿臣,但父皇也被儿臣所杀。那时无有太子,自然是按皇后诏命立新嗣。”
 
    “妄想!”梁帝怒吼一声,又强自稳住心神,看向身边这个儿子,“景琰,叛军逼近,你有什么办法?”
 
    “儿臣以为,此时移驾离开九安山无异于自杀,只能趁叛军还未能合围之前,一面准备坚守,一面派人去调援兵。”
 
    “好!好!朕这就写诏书给你……”
 
    “父皇,没有兵符调不动纪城军地。”
 
    “为什么要调纪城军?最近地援军应该是帝都的禁军啊!”
 
    “父皇,叛军就是从西边过来地,难道您到现在还以为,去帝都求援有效果吗?”
 
    梁帝用手按住冷汗涔涔的额头,无力地瘫坐在椅中。一直坐在他身旁的静妃适时插言道:“纪城军与帝都两处都求援,看谁来的快些不更好?”
 
    “说的也是。”靖王点头道,“为了避嫌,儿臣不能去帝都。请父皇赐兵符,儿臣会在五日内率兵前来护持父皇母妃。至于帝都那边,请父皇自派心腹之臣前去求援,如果有援兵到来,算儿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没有,父皇也可以把真相看得更清楚。”
 
    情况危急,此时已容不得丝毫犹豫,何况静妃在身边,梁帝倒不担心靖王不以最快速度赶回,所以只沉吟了一下,他便亲自进内帐取来半块兵符,郑重交于靖王:“景琰,江山社稷现在你一人身上,途中切记不可有失啊!”
 
    “是!儿臣定不辱命。”靖王跪下行了大礼,起身抓过侍从手里的披风,迎风一抖,一边系上肩头,一边大步向殿外走去。
 
    此时宫外已是惶然一片,许多人不知所措地跑来跑去,似乎是逃也无法逃,躲也不会躲的样子。靖王面如寒铁,步行如风,丝毫不为这种惶然的情绪所动,等他笔直坚定的身影穿过之后,两边看着他的人们莫名地安定了些。
 
    绕过猎宫前的巨大平台,一眼便看见梅长苏和蒙挚并肩站在山道边,一个指着前方的地势似乎正在说什么,另一个频频颔首赞同。察觉到有人接近后,蒙挚先回头,梅长苏接着也转过头来,一看是靖王,两人忙行礼。
 
    “我立即就要出发,”靖王神色凝重地道,“山上就拜托大统领了。”
 
    “殿下放心!”蒙挚一抱拳,这四个字答得格外干脆。
 
    靖王又深深地看了梅长苏一眼,道:“虽然苏先生说自己所了解的兵事之法是习自除役的老兵,但我看你刚才指点布兵防卫,连大统领都那般顺从,想来一定另有名师。等我回来后再好好请教,先生也请多保重吧。”
 
    “我们刚才不是……”梅长苏本想否认,可一来靖王是猜中了的,二来如此危局,改说两人站在山道边聊任何话题都不合适,只好闭口不言。
 
    幸而靖王心中有事,此刻不欲多想,一转头便大步流星地奔向北坡。山脚下早已备好了马匹食水,五名精悍的随行骑士头天就下了山,正在路口等候,大家一碰面连半个字都无须多讲,齐齐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坚守
 
    也许是讽刺,当血腥的气息逼近时,天气却异常的明媚,冒出新绿嫩牙的树隙间,点点金色阳光轻俏地跳跃着,带来一种闲适温煦的感觉。
 
    蒙挚仗剑站在禁军防线的最前方,不动如山。战场上出身的他知道,当十几倍于己方的敌人黑压压一片蜂拥而上时,那种压迫感是惊人的,一旦士兵们承受不住产生了怯战情绪,一溃千里的局面随时都会出现,所以他必须要一身当先,激起大家的血勇之气,不能输在最开始那一瞬间的接触。
 
    由于山高林密,道路狭窄弯曲,禁军又是装备精良,铠精盾坚,庆历军既不能用骑兵,也无法用箭弩开道,因此冲在最前面的,是手握长枪的步兵,枪尖雪亮森森,如林一片,在冲天的喊杀声中直扑而上。冲得近了,还能听见有军官在高声叫嚣:“冲啊!一个人头赏黄金三两!”
 
    山上的禁军只有三千,九千两黄金便想拔掉这道屏障,誉王很会做买卖。但对于士兵们来说却不是这样,很多人这辈子只用过铜钱,连银子都没拿过,得了这份赏钱寄回家就可以买两亩薄田了,至于现在是不是在叛乱造反谁也不会多想,反正上峰下了令,又有重赏在前,岂有不死命前冲的道理。
 
    面对如巨浪般袭来的攻势,禁军却如同海边的礁石般巍然安定。最前面一排是厚实的坚盾,掩住第二排的强弩手,叛军刚冲进射程范围,羽矢之声便“嗖嗖”响起,不密集却极狠准。瞬间倒了一片,后面的朝前一涌,不停地有人翻身倒地。使得进攻者挟众而来的气势陡然被折了好几分。
 
    “冲啊!冲上去,近身攻击!”一个参将打扮地人嘶声高叫。指挥的倒也对,只要仗着人多不怕死,冲过箭矢的射程距离就可以打接触战,发挥兵力地优势,不过他喊完这句话后就再也没有指挥的机会了。因为一条玄灰色地人影随即掠起,如展翅大鹏般疾冲直下,踏过重重叛军的头顶直扑此人,只是简洁的一劈一收的动作,人头已飞起,鲜血涌出的同时,玄灰人影已纵跃回到了原处,横剑当胸,傲然直立。
 
    大梁第一高手地气势瞬间镇住了全场。在禁军如雷的采声中,庆历军的阵脚有些松动,未能再向前推近。
 
    不过只有一刻的时间。新的指挥者已经递补到位,这次他站的比较远。在后方努力驱动士兵。不停地加大赏格。同时,全副铁甲的重装兵被替换了上来。以此应对箭雨,这一招果然有效,能射中铁甲缝隙的的神箭手毕竟不多,前半程几乎没有人倒下,后半程才陆陆续续倒了一小部分,但大部分地人还是冲到了盾阵之前。这时执盾者突然收盾后退,弩手一侧身,现出一排剑手,这些都是武艺超群的精良战力,轻甲劲装,薄剑如冰,对付笨重的铁甲兵就如同砍瓜切菜般,专朝人家未被裹住地关节处攻击,偶尔遭遇到的反击都是慢半拍地,轻易就能闪避。一路看小说网WWW.16K.CN
 
    陷入被屠杀状态中地铁甲兵后面还跟着行动更轻捷的步兵,原本就是预备冲散箭阵后作为进攻主力用地。虽然前方的血腥杀戮令人胆寒,但箭阵毕竟已收,他们开始猛力前冲。谁知就在此时,死神的弓弦之声再次拉响,原来蒙挚竟在周边的大树上布置了弩手隐藏,这一轮急射后,庆历军的死伤比刚才那一波还要惨重。
 
    正当叛军开始惊慌后退时,又有人大喊:“不要怕!冲啊!他们带的箭不多!”
 
    蒙挚眉头一皱,游目四看,那人喊完后又缩回人群中,有密林掩护,不知所踪。这时铁甲兵除了向后撤逃的以外,基本上已被解决完,禁军后退数丈,重新布下箭阵。
 
    这样的拉锯战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庆历军的指挥者终于决定停攻,等待夜色降临时,箭阵不能发挥功效。禁军也趁机小小地休整进食,双方僵持。
 
    当视线被黑色的羽翼所阻断后,杀声再起。禁军的防线果然不似白天那么牢固,且战且退,庆历军军威大震,几乎可以说是压倒性地战胜,到后来除了蒙挚和几个猛将还在后面勉力拼杀外,其余的人差不多算是在奔逃。对于叛军来说,他们追的就是会行走的黄金,怎肯放过,在后面紧紧咬着那些影子,眼看越过山脊,追在最前面的人突觉脚下一空,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跌入深堑,后面急忙想要停脚,又被更后面的一冲,一拔儿接一拔儿地滚了下去,惨叫声不断。等到好不容易稳了下来,只见前方墨黑一片,刚点起火把打算看看,可光亮才起,又变成埋伏在周边的箭手的活靶子,不得不整队原路后退一箭之地,停止不动。
 
    天色一亮,庆历军的指挥者不由气结,只见那道深堑虽然不算窄,可也绝对不宽,普通的精壮男子助点儿跑就可以一跃而过,而真正的山道在这里有一个急弯,只是路上被堆满了树枝野草,暗夜间谁也没有发现路原来拐到了这边。
 
    于是白天的鏖战又开始重复。庆历军这次被调动了三万人,兵力上有压倒性的优势,可以一批一批地投入战场,而禁军却不得不连续疲劳作战,有时连喝水吃饭的时间也没有,就算再勇猛,也不得不一段一段地后退,全*事先布置好的陷阱和多变的战术来维持抵抗。
 
    第三天一早,禁军几乎已快退出密林边缘。然而就在这时,本来疲惫不堪的他们突然发起反击,庆历军乍惊之下,急忙收缩兵力,暂时后退,谁知这边刚一退,那边就以极快地速度后撤,不多时便从密林里撤得干干净净,断后的一队弩手射出火箭,点燃了早已布置在林间各处的引火之物。山风疾猛,不多时便烧成一道火线,并渐渐有快速蔓延之势。
 
    密林之外。便是一道山溪,宽约五丈。水量丰沛,天然一道分火墙,根本不怕火势被引向更高处的猎宫。
 
    梅长苏站在猎宫外的高台上,凝目望着密林方向升起地滚滚浓烟和愈来愈烈的火势,素白的脸上却平静无波。没有丝毫地表情。
 
    “苏先生,”列战英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满脸黑灰,“禁军现在还有战力的共计一千三百人,再加上各府地护卫,可以凑足两千人,大统领建议全部退守进猎宫,叫我来问先生的意思。”
 
    梅长苏点点头,“这样做很对。猎宫四周是开阔草坡,无险可守,不必设防。直接退守猎宫是最好的选择。“是。”列战英一面应答,一面也伸着脖子看了看远处的火光。笑道。“虽说是春天,可看这这火势。只要不下雨,也能烧个一天两夜的,可惜这是皇家园林,素来清理地干净,没什么积叶,不能把整片林子都点着了,只够烧断好走的那些地方。不过那群叛军崽子就算撤得快,没被烧成黑炭,现成的路也没了。北面南面都是陡坡,滚两根擂木就能砸死一片,东边又连着主山头,他们也只能等火势小些还是从这边绕着爬过来,估计爬到溪边时,怎么也得明天晚上了。”
 
    “只怕明天殿下回不来……”梅长苏淡淡道,“禁军已经太累,而庆历军战力起码还有一万,继续密林战是不可能的了,趁着这一夜消停,除了岗哨,大家都抓紧时间休息吧。”
 
    “大统领已经在安排换休,”列战英说着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我刚才过来时,看见静妃娘娘的侍女端着调补的药汤,说是补气的,送到先生的房间里去了。”
 
    梅长苏轻轻嗯了一声,裹紧披风,转身下了高台。这时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已移入猎宫,一时拥挤非常,不过这种情况下,根本无人有闲心抱怨条件恶劣,每个人地脸都绷得紧紧的,面黄如土。
 
    静妃在此时显示出了她的镇定和条理性。猎宫内到现在还没有出现混乱地状况,全*她的安排和调停。亲王和皇子们被召进皇帝寝殿伴驾,一来腾出空间给其他宗室及随驾文臣们栖身,二来这些人跟梁帝说说话,也对老皇帝地情绪安定有些好处。由于靖王不在,靖王府地其他人都在战队中,静妃跟梁帝请过旨后,也把梅长苏召了进来,陪着他的还有佛牙,而飞流已经被派到蒙挚那里去了。
 
    安静地几乎让人窒息的一天一夜过去之后,叛军的身影于第四日的傍晚再次出现在猎宫守军的视线之中。此时的激战与前几天更有不同,因为它太近了,近到宫内的大人物们几乎可以闻到血腥的气息。在叛军一波接一波的冲袭之下,箭矢用尽的禁军收紧战线,开始一道门一道门,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守卫。由于这是大梁第一高手训练出来的最精锐战队的最精锐部分,也由于背水一战的血勇之气,一直战至深夜,叛军也只打进了最外围的一个偏阁。
 
    “帝都的援军还没有到吗?”听着外面的喊杀声,寝殿中的梁帝喃喃说着,不知是在人,还是在自语。
 
    其实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尽管派去帝都搬兵的是他最信任的一个贴身御前待卫,尽管已接到侍卫的信鸽回复说他已顺利潜出重围,但期盼中的援军,还是不会从西边过来了。
 
    “陛下请宽心,景琰会及时赶回来的。”静妃柔声安慰着,握住老皇颤抖的手。由于怕成为目标,室内只点着几盏昏黄的灯,黯淡的光线愈发显得殿中人面如土色。生性最是胆小的淮王早已忍不住蜷成了一团,颤声道:“如果被他们攻进来,他们真敢对我们……动手吗?”
 
    “住口!”梁帝怒喝一声,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帝王风度,不想在其他人面前露出怯色,“这群叛军怎么可能攻得进来?朕信得过蒙挚,也信得过景琰!”
 
    随着这声怒斥,室内沉寂一片,使得外面传来的喊杀声更加刺耳,血腥气更加浓厚。
 
    佛牙突然昂起了头,“嗷——”的一声长啸,把殿中早已神经紧绷的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这是什么畜生?怎么进来的?”梁帝暴怒地叫道。
 
    梅长苏轻轻抚着佛牙的背脊,安抚它被血气激发出的野性,而静妃则微笑道:“陛下稍安。这是景琰的战狼,他人虽不在此处,留下此狼,也算是代他护卫陛下吧。”
 
    “哦?”梁帝立即转怒为喜,“这头狼,可以杀敌的?”
 
    “是,有它守在陛下前面,谁能*近陛下一步?”静妃恬淡的笑容,适时地缓解了殿内的紧张气氛。佛牙在梅长苏的抚摸下,也渐渐回复了平静,只是两只耳朵,依然警觉地直立着。
 
    然而黑夜,已经越来越不平静了。禁军退守的步子虽慢,但毕竟是一步一步在退,这一点,殿中人都有感觉。
 
    “援军还没到吗?”这次是纪王忍不住开口道,“猎宫已经是最后一道防线了啊!”
 
    “当然不是,”梅长苏冷静得如坚冰般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攻破了宫门,还有这道殿门,攻破了殿门,还有我们自己的身体。只要一息尚存,就不算失守。”
 
    他的这种说法,冷酷得令纪王胆寒,梁帝的视线也不禁急速地一跳。
 
    梅长苏转过身来,直直地面对坐在正中的君主:“陛下身边也有宝剑,不是吗?”
 
    梁帝被他沉沉的目光激起了年轻时的风云情怀,手指一紧,抓起了御座旁的宝剑,但凝视良久后都未能拔剑出鞘。静妃缓缓起身,一伸手,剑锋已然闪过眉睫,一汪寒意映照秋水。
 
    “请陛下将此剑赐予臣妾,臣妾愿为陛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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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平乱
 
    “请陛下将此剑赐予臣妾,臣妾愿为陛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此言一出,梁帝心头巨颤,感动之余,往日的豪气也突然涌上,一把抓住了静妃握剑的手,大声道:“朕在你就在,谁敢伤你?”
 
    余音未落,一支流矢象是专门要破坏他说这句话的气势似的,破窗而入,嗖得一声钉在柱子上,虽然偏离得很远,但已足以在殿中掀起恐慌,惊喘和低叫声中,甚至有人开始在黑暗中啜泣起来。
 
    此时东方已然见白,但局势却在急剧地恶化。不停地有其他宗室和文臣们挤进寝殿,狼狈地向梁帝禀报某某殿又失守,殿门也因此开了又关,每开一次,都将众人的情绪朝崩溃方向再推一步。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梁帝花白的头发散乱了几缕在颊边,被冷汗浸得粘在一起,他依然坐得笔直,不愿失了气势,只是咬得发酸的齿间,仍是不自觉地狠狠挤出咒骂。
 
    佛牙不停地弓背竖毛,屡屡想朝外扑,梅长苏现在力气不济,一个没抱住,被它挣开,直奔殿门而去,谁知就在此时,殿门砰得一声再次被撞开,一股寒风吹进来,吹得大家心惊肉跳。
 
    这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俊秀阴冷的少年,周身上下寒气袭人,不过却穿着粉蓝色的衣服,系着漂亮的粉蓝发带,手中握着一把轻薄的短剑,剑锋如水,并无血痕。他撞开门的动作虽鲁莽粗暴,可是自身的行动却飘魅如鬼,一进来就板着脸。硬梆梆冷冰冰地道:“来了!”
 
    在一片僵直的目光中,梅长苏柔声问道:“飞流,是靖王殿下赶回来了吗?”
 
    “嗯!”飞流重重地应了一声。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报讯地任务,蹲下身开始去玩佛牙的尾巴。
 
    不过没人去计较他无礼的行为。殿中满是长舒一口气地声音,梁帝喜不自胜地搂着静妃的肩膀,不停地说:“好孩子……好孩子……”
 
    大约半个时辰后,外面地杀声渐息,晨光也已照亮室内。随着静妃轻轻吹熄摇曳的烛火。血腥而恐怖的一夜终于过去。
 
    寝殿外传来整齐稳定的脚步声,似乎是在重新布防。紧接着,靖王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儿臣奉旨平叛已毕,请见陛下!”
 
    “快,快开门,”梁帝急急地叫着高湛,“让景琰进来。”
 
    不等高湛行动,离殿门较近地几个文臣已拥过去落闩开门。靖王大步迈进,虽然精神饱满。但却仍是鬓发散乱,满面尘土,天青色的战袍上溅满血迹。他的佩剑已在入殿前细心地解下。撩衣下拜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将手中兵符高高递起:“纪城军已奉诏前来护驾。一路看文学网儿臣缴还兵符!”
 
    “好、好。”梁帝亲自走下来扶住他,一手握了兵符。一手抚摸着他的头发,颤声道,“辛苦你了,可有受伤?”
 
    “一点轻伤,不碍事。”
 
    “返京之前,纪城军仍由你随意调派。此次作乱的叛军,务必全力搜捕,绝不姑息!”
 
    “儿臣领旨。”
 
    “来来来,快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这几天一定是昼夜不休地赶路吧?”梁帝握着靖王的手,将他带到自己身边坐下,又对静妃道,“快给儿子弄些吃的来,他一定饿坏了。”
 
    “儿臣护驾来迟,让父皇母妃受惊了。”萧景琰抱拳道,“外面还有许多善后之事。昨夜不是所有人都逃入了寝殿,宗室和众臣有所死难,禁军苦战近五天,损伤也极为惨重,儿臣还要帮着蒙大统领料理一下。等一切安排妥当后,再来向父皇母妃请安。”
 
    “是啊,”梁帝闻言也不禁黯然,“此次遇害之人,还有这些护驾尽忠的兵士,朕会重重抚恤地。现在确实余波未平,朕不耽搁你了,该怎么料理,全由你作主。”
 
    靖王起身再拜,快速地退了出去。静妃随即遣散了殿中的其他人,让他们各自回去处理各自的事务。梅长苏趁机也离开了寝殿,谁知刚走到外殿天井处,恰好撞见靖王和蒙挚正站在那里,急忙回头看,幸好,飞流已经强行将佛牙拖走,不知消失到哪里玩耍去了。
 
    “刚才在父皇那里,不方便打招呼,”靖王上下打量了梅长苏一下,“先生还好吧?”
 
    “我一直远离前线,怎么会不好?”梅长苏游目四周,只见阶前廊下,血迹犹存,不由长叹一声,“禁军只怕损伤了大半吧?”
 
    蒙挚黯然道:“只有七百多人活下来,其中还有两百重伤地,几乎无一人完好。”
 
    “连大统领都受了伤,这次实在是险,”梅长苏眸中闪过寒芒,“不过……这绝对是誉王最后的挣扎了。”
 
    此时陆续有人过来禀报善后地情况,三人便停止了交谈。靖王使用兵符共调动纪城军五万人,三万先期赶到,其余两万携带全部人马所需地物资随后,当下应该还在中途。平叛后清理战场,尸体全部移到了山脚,已方的逐一包裹停放,造册记录,而敌方地只清点出人数后便统一掩埋。俘虏的士兵被圈在一处大帐中,将官们则分别关押等待审讯。猎宫外专门划出一片区域将息伤者,纪城军暂时顶替禁军之责,拨出三千人在猎宫值守,其余的兵力也全部退到了山脚,扎营候命。
 
    按照梁帝的旨意,在整个九安山附近开始搜捕逃逸的叛军,同时宣布将对勤王护驾者进行赏赐。纪城军得了这个救驾露脸的机会,上上下下士气高涨,象筛子一样地在各个山头上梳理着,力求多多立功。
 
    大事情安排稳妥后,蒙挚来不及换衣服。便跟着靖王再次入寝殿向梁帝复命。老皇现在的情绪已平定了下来,眸中闪动的更多的不再是惊喜和宽心,而是狠辣。
 
    “景琰。蒙卿,帝都那边。你们觉得该如何处置?”
 
    靖王看了蒙挚一眼,示意他先说。禁军大统领本就已按捺不住,立即抱拳道:“帝都有留守禁军七千,臣不相信他们会背叛陛下,绝对是被人控制住了。只要臣亲自前去。就一定能为陛下把人带回来!”
 
    “朕也这么想。”梁帝面色阴寒,冷冷道,“蒙卿,你休息一晚,明日带上一万兵马,起程前往帝都,第一,羁押誉王和他地同党,第二。收皇后绶印,移宫幽闭,待朕回銮后处置。记住。帝都局势,一定要稳。大局平定后。立即回报给朕。朕要等到你的消息再回京。”
 
    “臣领旨。”蒙挚叩首后,起身正要朝外走。梁帝却又叫住了他:“你急什么?这一次,你奉的不是口谕,也不是密旨,朕,要发明诏给你!”
 
    “明诏?”蒙挚微微有些意外,“可是明诏一发,再无更改余地了……”
 
    “朕还改什么?!”梁帝猛地一拍龙案,两眼射出怒火,“这次要是真顺了某人地意,就这样晏驾在九安山,那才是再无余地!掌令官已经在拟旨了,等朕用了印,你尽管放开手脚,那些乱臣贼子,还要朕再维护他们么?”
 
    蒙挚立即大声道:“臣领旨!”
 
    这时掌令官捧着拟好的新旨躬身进来,梁帝略略看了一遍,亲自扶印盖好,封卷起来,递给蒙挚道:“旨意未尽之处,朕许你便宜行事。”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好,你退下吧。”梁帝吁一口气,招手将靖王叫至身边,道,“景琰,这次你救驾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封赏?”
 
    萧景琰微微一哂,道:“波乱未平,圣驾尚未回銮,此时纵然父皇有心恩赏,儿臣也不敢受。猎宫中如有库存地金帛之物,倒不妨先拿出来恩赏一下将士们才好。”
 
    梁帝仰天大笑,道:“你呀,这一点和你母亲真象,她也是这么说的。好,你派人去分等造册,先赏一批,回帝都后,再另行重赏。”
 
    “儿臣遵旨。”靖王刚行完礼,静妃便带着几个手捧餐盘的侍女自侧殿进来,笑着请父子两个过来用膳。这一餐饭吃得甚是和乐,梁帝频频给靖王挟菜,对他似乎是说不出的欢喜和疼爱。
 
    晚膳后梁帝在静妃的服侍下去休息,靖王自然告退出来。他是皇子,又是七珠亲王,在猎宫中分到了一所独立地院落,供他和靖王府的人居住。此次跟着萧景琰来九安山的都是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悍将勇兵,所以尽管五日恶战,损伤也不大,只有两人阵亡,三人重伤,其余诸人情况还好,戚猛尤其生龙活虎,只歇了一会儿,就带着人一道上山去参加搜捕叛军。列战英手臂受了刀伤,用绷带吊着,仍坚持在院门外等待靖王,不过靖王回来后只看了他一眼,便将他踢回屋子里养息去了。
 
    梅长苏作为靖王的随行者,也住在同一个院子里。靖王为表示对他的尊重,还单独为他和飞流安排了房间。此时天色已黑,他的房间里却没有亮灯,靖王站在院中凝视着那黑洞洞的窗口,犹豫了半晌,还是上前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打开了,飞流飘了出来,“睡了!”
 
    “这么早就睡?先生不舒服么?”
 
    “累了!”少年大声道。
 
    “哦。”靖王点点头,转身慢慢走下台阶,却又不想立即回到自己的主屋里去,便又走至院中站定,仰首让孟春地风吹拂自己有些燥热的脸庞。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找梅长苏说什么,只是心中莫名的烦乱。自从发现连相依为命十几年地母亲也有她自己的秘密后,他地孤寂感就愈来愈深。此时站在他自己地院子中,四周都是他的心腹手下,可是茫然环顾,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倾心交谈。
 
    走得越高,越孤独,萧景琰对此并非没有准备。只是夙夜奔波,身心俱疲之际,他仍然免不了会感到沉重,感到寂寞,会忍不住闭上眼睛,假想自己回到了过去地岁月。
 
    那些快乐、温暖,有兄长也有朋友的日子,那些因为失去而显得完美的日子……
 
    但假想终究只是假想,梅岭的雪是他心头的火,再苦再累,这把火也永远不会熄灭。
 
    胜局已在眼前,最后的步子决不能踏错。萧景琰抿紧嘴唇,重新睁开的双眼在夜色中闪烁如星。死去的人在天上看着他,并不是想看到他在这里放纵回忆,放纵脆弱。
 
    “来人!”
 
    “在!”
 
    “夜间加紧戒护,一旦抓住逃逸的徐安谟,无论何时,立即前来报我!”
 
    “是!”
 
    发出这个命令后,萧景琰深吸一口气,甩开象蛛丝一般粘在心头的烦乱情绪,步履坚定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一百四十八章 怪兽
 
    此次作乱的庆历军都督徐安谟是在第三天被追捕到的。消息传来时,梅长苏正跟靖王面对面坐着,讨论回京后的逐项后续事宜,闻讯后两个人都很开心。
 
    “徐安谟要单独关押,不要打骂,要让他好好活着回京城。”靖王随即吩咐道。
 
    “是!”列战英一条手臂吊着,不能抱拳,躬了躬身道,“轮班监守他的,都是我们靖王府的人,殿下放心。”
 
    “他说什么了吗?”梅长苏问道。
 
    “他一路都在叫,辩称自己是受了誉王的骗。”
 
    “看来他不打算牺牲自己拯救誉王了,”梅长苏不禁一笑,“誉王与夏江自己走上绝路,实在怪不得旁人。不过皇后那边,还要劳烦贵妃娘娘替她求个情。好歹,国母不宜处死,她又是言侯的妹妹。”
 
    “母妃已经表露过这个意思了,我想她会尽力的。”靖王似被他勾起什么想法,闪过来的目光有些深意,“今天进去请安时,父皇又对我大骂了夏江一阵子,还把夏江的口供拿给我看。”
 
    “这很好啊,拿给殿下看,就代表陛下不信。”
 
    “没错。夏江的口供父皇一个字也不信,不过你我心里明白,他所说的大部分应该还是实话,不算随意攀咬。”靖王深深地盯住谋士的眼睛,“可我想不通的是,既然他拼命在说实话,那为什么又非要说你是祁王旧人?无凭无据的,这种说法反而会让人觉得他在狗急跳墙,夏江应该不是那么傻的人吧?”
 
    “他不傻。”梅长苏呵呵一笑,“是我跟他说的。”
 
    “哦?”
 
    “祁王是夏江心里的一根刺,他对殿下你地忌惮全由祁王而起。我自称祁王旧人比较容易让他的情绪不稳,有助于推动我后面的计划。”
 
    “原来是这样……”靖王地身子向后*了*。面色淡淡的,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不过却没有再继续追问。
 
    梅长苏顺手整理了一下摊放在桌上地文书,正想另找个话题聊聊,屋外突然传来哗闹之声。
 
    “去看看怎么了。”靖王眉头一皱。向列战英扬了扬下巴,后者立即奔了出去,未几便带着戚猛一起进来。
 
    “殿下!我们抓到了!”戚猛满面兴奋之色,居中一跪,大声道。
 
    “知道你们抓到了,战英刚才已经来回禀过了。”
 
    列战英忙道:“不是不是,戚猛说的不是徐安谟。”
 
    “不是徐安谟是什么?值得你这么兴奋……”
 
    “怪兽啊殿下,真是太巧了,它居然也跑到了九安山附近。我们去搜叛军,歪打正着把它给围住了,呵呵呵。1——6——K小说网呵呵呵呵。”戚猛说着说着,就是一阵傻乐。
 
    靖王对什么怪兽没他那种执念。想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哦。就是京兆衙门来求援,你抓了一年多都没抓到的那只怪兽啊。”
 
    “抓到了殿下。我们抓到了,就在外边,铁笼子关着,殿下要不要看看?”
 
    靖王没兴趣地摆摆手,梅长苏趁机站了起来,道:“我倒想看看,殿下可准我告退?”
 
    “先生请便吧。梅长苏微微欠身行礼,跟戚猛一起退了出去。靖王拿起放在桌案最上面的一份文书,打开还没看到半页,室外突然响起了一片惨叫声。
 
    “苏先生!”
 
    “危险啊……快、快……”
 
    “苏先生,不行……”
 
    萧景琰翻身而起,和列战英前后脚冲了出去,扫视第一眼时,他的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宽敞地院落一角,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铁笼,笼中蜷坐着一个毛茸茸深褐色的东西,正在剧烈挣动着。梅长苏的身子被几个惊惶失措围在四周的靖王府亲兵挡住了看不见,可那一双苍白的手臂很明显已经被拉进了笼子,两个手掌都陷在怪兽的褐毛之中。
 
    “怎么搞的?”靖王的脸色瞬间发青,一边冲上前一边叫道,“别愣着,快救人啊!”
 
    可是等他冲到近前看得更清楚后,他也跟自己地属下一样惊呆住了。原来不是怪兽强行拉着梅长苏的胳膊,相反,它在躲,只是笼子太小,它不管怎么躲,梅长苏都抓着它的腕部不放。
 
    “你别怕……别怕……没关系了,会好地,没事没事……”完全不理会身边的这一片混乱,梅长苏专心地安抚着笼中地怪兽,“我不会伤害你,我会帮你地,你别动,让我摸一摸……”
 
    怪兽安静了片刻,呆呆地让梅长苏摸索着他的左腕,但没过多久,它又重新开始躁动,并不停地喷着热气。
 
    “红了,红了,眼睛红了,”戚猛大叫一声,“苏先生快闪开,它眼睛一红就要吸血地,路上差点就吸了一个人的血!”靖王心头一惊,一把抓住梅长苏的胳膊就往外扯。
 
    “你放手!”梅长苏刚被扯开就又扑了过去,“你们都没看见他在忍吗?他是想吸血没错,尤其是人血,吸了才会减轻他的痛苦,可是他一直在忍,他努力在控制自己不要伤人,你们没看见吗?”
 
    象是要配合他这句话,怪兽突然一声嘶吼,痛苦地在笼中挣扎。梅长苏扶着铁笼的栏杆深深地凝视着它,突然叫了一声:“戚猛!”
 
    “呃?在……”
 
    “把你的刀给我。”
 
    “什么?”
 
    “把刀拿来!”梅长苏一声厉喝,戚猛仿佛反射般地惊跳了一下,呆呆地抽出腰刀递过去。可是梅长苏却没有伸手接住刀柄,而是将手腕在刀锋上一拉,拉出一道两分长的口子。血珠顿时涌了上来,吓的戚猛失手将腰刀跌落于地。
 
    “没关系,来。先吸两口。”梅长苏将带血的手腕从铁栏之间伸了进去,递到怪兽的嘴边。柔声道,“我地血里有药,你会好过些,来,别怕。你吸不干我,我不会有事……你不吸,血也会白流的……”
 
    怪兽喘息着抗拒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抵抗不住那殷红的血珠,一口叼住了梅长苏地手腕,四周顿时惊呼声一片,靖王也忍不住前冲了两步。
 
    然而一切正如梅长苏所言,这个怪兽是不愿意伤人的,它只吸了不到十口。稍稍纾解了一下自己地痛苦,就主动放开了嘴里的手腕,随便怎么劝也不肯再吸。
 
    “钥匙拿来。”梅长苏简简单单用手巾扎紧腕上的伤口。起身朝戚猛伸出手,“铁笼的钥匙。”
 
    早已被刚才那一幕惊呆的戚猛木偶般地交出了钥匙。梅长苏快速打开铁笼。将里面地怪兽扶了出来。
 
    “殿下,这个人我来照料。他可以跟我住一个房间吗?”
 
    “这个……人?”
 
    “是,也许不太象,但这是个人。”梅长苏一向素淡清冷的眼眸此时却显得十分灼热,“如果这里不方便,我带他在外面扎营帐,只是要请殿下派人帮我。”
 
    萧景琰怔怔地看着他,有点晕头转向,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梅长苏也没有催他,扶着身边那个“人”,静静地等候。
 
    好半天后,靖王总算有些回神,看了看西屋的门,又看了看梅长苏坚定的表情,咳了一声道:“先生既然这么有把握,住这里也无妨,只是请小心些。”
 
    “多谢殿下。”梅长苏脸上露出一丝黯淡的微笑,躬身一礼,拖着手中的“人”进了自己的西屋。靖王皱一皱眉,示意列战英跟了进去。
 
    过了片刻,列战英出来吩咐准备热水和浴桶,然后进主屋对靖王道:“苏先生没跟那个……那个人说什么,就是不停地安慰他,还找了些药给他吃。现在那人很安静,苏先生又要给他洗澡。”
 
    靖王拧着眉头,用左手轻轻摩挲着右手的手腕,自言自语道:“可是单单只因为那是个人,一般都不会做到拿自己地血给他吸的地步吧?”
 
    列战英眨眨眼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无言地站着。半晌后,戚猛也进来,一抱拳,没头没脑地道:“启禀殿下,原来是个白的。”
 
    “什么白地?”
 
    “那个怪兽……呃,那个人,洗出来才知道,他身上的毛是白地,只是滚得太脏,才一直以为是褐毛。”
 
    “戚猛!”列战英斥道,“你说这些无关紧要地事情给殿下听做什么?”
 
    “殿下不是想知道……”“殿下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快下去吧。”列战英见靖王沉闷不语,忙将戚猛赶了出去。
 
    院外,两个兵士将洗得脏脏地水抬出去,又有人拿来了干净的毛巾。戚猛辛辛苦苦抓了一年的怪兽突然上升为“人”的规格,这让他很不习惯,于是在西屋门外站了片刻,又蹭进去想再看看。
 
    白毛人此刻已躺在了梅长苏的床上,蜷成一团,脸上的长毛遮住了五官。梅长苏检查他身上任何地方他都不反抗,但只要一碰到他的左腕,他便会本能似的悸动一下,将手腕藏进怀里。
 
    戚猛呆呆地站在后面瞧了半天,梅长苏也没有分神理他,这让他觉得很无趣,自己讪讪地出去了。但他刚走,梅长苏就立即将门窗掩上,回到床前,试图将白毛人的手腕拉出来,但这一次他依然遭到了拒绝。
 
    “你没必要藏起来,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梅长苏静静地道,“那是赤焰军的手环,刻着每个人自已的名字,一旦阵亡了,即使身体受损,也可以通过手环辨认骸骨,对不对?”
 
    白毛人全身剧烈颤动起来,喉间因激动而发出“呼呼”的声音,牙齿也格格作响。“我只想看看你的名字,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你的,”梅长苏温和地拍抚着他的背脊,在他耳边低声道,“来,让我看一下,看一下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会更糟吗?”
 
    白毛人似被他说动,僵直的身体慢慢放软。梅长苏轻柔小心地拉起他的手腕,缓缓拨开那长长的毛发。由于手臂肿涨变粗,一指宽的银环已深深地嵌入了肉中,环面也有些发黑模糊,但赤焰军独有的双云焰纹,以及被焰纹所围绕着的那个名字,依然可以被辩识出来。
 
    梅长苏面色如雪地看着那个名字,视线渐渐模糊,眨一下眼,泪珠滚落,可是眼前也只清晰了片刻,便又重新模糊起来。
 
    白毛人喘着粗气坐起来,双眼在长毛后窥视着这个在自己面前毫无顾忌落泪的男子,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刺耳的“呵呵”声。
 
    不知过了多久,梅长苏终于抬起了手,用衣袖印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绽出一抹笑容。
 
    “聂锋大哥,你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说完这句话,林殊终于忍不住心头的激动,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住了他昔日的战友。
 
   
 
    
 
第一百四十九章 奇毒
 
    当西屋门窗全部关上时,靖王的心头实在忍不住涌上了一阵冲动,想要趁着飞流在外面玩耍的机会,派个人去偷听一下里面在说什么。不过最后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这种冲动,什么也没做。
 
    梅长苏隐瞒着一个什么秘密,这一点现在已勿庸置疑,但是要不要不择手段地去把这个秘密挖掘出来,靖王还在犹豫。一年多的合作,使他对这位自己投奔过来的谋士已经从一开始的反感和怀疑,渐渐变成了现在的信任与尊重。他不想破坏这种信任,也不愿意降低这份尊重。
 
    所以面对门窗紧闭的西屋,萧景琰极力按捺住自己心头翻滚的疑团,仍然保持着沉默。
 
    主动开门走出来的人反而是梅长苏。
 
    谋士的脸色很苍白,眼皮上有一层淡淡的红晕,不过他的神情很平静,走进主屋时整个人的感觉似乎跟平常也没什么两样。
 
    可是靖王刚抬起头来,他就突然跪了下去。
 
    “苏先生怎么了?”靖王吃了一惊,忙上前搀扶,“好端端的,为何行此大礼?”
 
    “苏某有一个不情之请,望殿下允准。”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好了,能办的,我尽量给你办。”
 
    “苏某斗胆,请殿下到内殿……为我请来贵妃娘娘……诊治一个病人……”
 
    “病人?”靖王目光一跳,“你房里那个……病人?”
 
    “是。”
 
    靖王微微皱了皱眉,神色略有不悦,“虽说同在猎宫中,母妃过来我这里不难。但说到诊治病人……不是该找太医么?”
 
    “这个病人,太医是不行的。”梅长苏抬起头,眼睛里闪动着恳切的光芒。“我知道这个要求不近情理,但却不得不向殿下开口。请殿下看在我竭心尽力这一年的份上。代我恳请贵妃娘娘,若她不肯来,我也无话可说。”
 
    靖王抿了抿唇角,踌躇了一下。梅长苏自开始辅佐他起,功劳无数。却从未提过什么要求,此时他跪着不起,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好吧。我进去说一说,但来不来要由母妃自己决定。”
 
    “多谢殿下。”
 
    靖王既然答应了,倒也没有耽搁,略整了整衣冠,便进了内殿。说来也巧,梁帝自从那血腥五日,一紧一松后。时常夜梦咳喘,晚上睡不安稳,白天却恹恹不醒。静妃刚服侍他用药安睡完毕。正坐在殿外廊下看鹦鹉,恰好无事。见靖王过来。甚是欢喜。
 
    “怎么又进来了?你在外面事情多,倒不必一趟趟地来请安。”静妃拉了儿子的手。正想带他进殿,一看他神色,又停住了脚步,“有什么事吗?”
 
    “孩儿……确实有事.http://wwP.bxwx.net.
 
    http://wwP.bxwx.net.”靖王想了想道,“确切地说,是苏先生的事。”
 
    静妃微微一震,忙问道:“苏先生怎么了?”
 
    “他倒没什么,只是他房里收留了个全身长着白毛的古怪病人,想请母妃去诊看一
 
    “全身长着……”静妃眼波轻闪,突然一凛,“我知道了,你等一下。”
 
    靖王本来以为静妃至少会问一句为何不请太医”,却没想到她根本二话不说,亲自进去拿了个小药箱,便决定要跟他出去,不由心头更是起疑,眼睛都眯了起来。
 
    静妃走在前面,无心注意儿子地表情。她的步伐很快,靖王地小院又不远,少时便到了。梅长苏在院外迎候,先见了礼,便引她进了西屋,靖王自然而然紧跟在后面。
 
    聂锋裹在厚被之中,只露出半个头来,不过却很安静。靖王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只小碗中,碗中还余了两滴未饮尽的血,再看向梅长苏的手腕,果然重新包扎过,心中突然一紧。
 
    梅长苏地身体不好他很清楚,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血,差不多就跟拼命一样。如果只是为了一个陌生的病人,他何至于做到如此程度?娘娘,他的情况如何?”梅长苏此刻根本顾不上靖王,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静妃把脉的两根手指上,“毒性有几层?”
 
    “还好。”静妃长舒一口气,“毒性不深,未到三层,我为他行一次针,可以压制一两个月不发作。但火寒之毒是天下第一奇毒,我的医道还解不了,何况他中毒时日实在太久,解起来也很麻烦。”“哦,”梅长苏沉吟了一下,“那请娘娘行针吧。”
 
    静妃深深地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打开药箱取出一扎银针,用酒焰消过毒,便开始凝神为病人行针。这一套针法似乎十分复杂,足足扎了近半个时辰,才一一收针,病人还没什么反应,静妃已是汗水淋淋。
 
    “多谢娘娘厚德,苏某……”好了,医者应有仁人之心,何必言谢。”静妃微笑着接过他递来的手巾拭汗,又试探着问道,“你……应该认识能解此毒的人吧?”
 
    “嗯。”梅长苏坦然点头,“我会尽快请他过来,不过路途有点儿远,要等些日子。”
 
    “若是那位医者未来之前病人有什么反复,尽管找我好了。”
 
    梅长苏低低应了一声,这时才想起看了看靖王。
 
    “母亲跟苏先生倒象是认识了好久似的,”靖王见这两人终于想起自己,不由挑了挑眉,“不过苏先生看起来比我年轻,应该不是我出生前认识母亲地吧?”
 
    静妃慢慢收好银针,轻叹道:“你总归还是想知道……”
 
    “但母亲还是不想说吗?”
 
    静妃看了梅长苏一眼,后者将脸转向一边,轻微的摇了摇头。
 
    “苏先生是故人之子,我以前甚至不知道有他的存在。大家能够见面相识,实在是机缘巧合。”
 
    “故人?”
 
    “对,故人……”静妃地眸中流露出怀念与哀伤交织地复杂表情。“那时我还是个小姑娘,跟随师父行医。却被当地地医霸百般欺凌,若不是有这位故人路过相救,只怕早就死于沟壑之中了……”
 
    靖王倒从没听说过母亲地这段过往,立时动容,“苏先生跟母亲有这样地渊源。怎么以前没提起过?”
 
    “见到娘娘之前,我也不知道。”梅长苏低下头。
 
    “可是……这段过往也没什么,母亲为何不愿告诉我?”
 
    静妃似乎知道他会这么问,凄然一笑,“不是不愿说,而是不想说。故人毕竟已逝,再提起旧事,实在让人伤心……”
 
    靖王见母亲容色黯淡,虽觉得她言之不尽。也不忍再问,转向梅长苏道:“那这位病人……又跟先生有什么关系?”
 
    “朋友。”梅长苏简洁地答道,“很好地朋友。”
 
    萧景琰怔了怔。知道再问下去,无异于挖人隐私。何况梅长苏只是一年多前才来投*他地谋士而已。有几个他不知道的朋友。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景琰,陛下也该醒了。我们走吧。”静妃缓缓起身,略向梅长苏点点头,便当先走出室外。靖王无奈之下,也只能拿起药箱随后跟上。
 
    梅长苏只送他们到门口,又返身回来,笑着安慰聂锋道:“幸好毒性不深,你别担心,好好养着,一切都有我呢,你当然是信得过我的,对不对?”
 
    聂锋伸出长满白毛的手,一把抓住他,口中呜呜两声。
 
    “我知道……”梅长苏地笑容里荡着淡淡的哀凉,“你历经千辛万苦,从梅岭走到帝都,一路上躲避着驱逐和围捕,就是为了要见夏冬姐姐……对不起,这次她没有随驾到九安山……不过她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不知会有多高兴……等一回到京里,我就尽快安排你们见面,好吗?”
 
    聂锋双肩颤抖,呆了片刻,突然激烈地摇起头来。
 
    “没事没事,”梅长苏抱着他,轻轻拍抚他的背,“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夏冬姐姐不会在乎的,只要你活着就好,活着……就是对她最大的安慰。”
 
    聂锋的头,颓然地垂在梅长苏的肩上,滚烫的液体自毛发间滴落,浸湿了他的衣裳。
 
    “你地这条命,也是弟兄们拼死夺下来的吧?他们宁愿自己死也想让你活,你就得好好活下去。绝魂谷的前锋营仅有你一人幸存,赤羽营只剩下我和卫峥……主营十六名大将,好容易侥幸逃出一个聂铎,父帅,聂叔叔,齐叔叔,季叔叔……还有七万赤焰冤魂,他们每一个人地命,都活在我们身上,再怎么痛苦,我们也必须背负幸存者的责任……”梅长苏轻轻将聂锋扶到枕上躺好,为他抚平被角,“聂大哥,我背得很累,你一定要来帮我,知道吗?”
 
    聂锋重重地喘气,将他地手握进掌中,紧紧攥住。
 
    “这样就对了……睡吧,我陪着你,好好地睡一觉。”梅长苏脸上露出温柔地微笑,而聂锋却只看了一眼,便猛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那不是林殊的笑容,那不是记忆中充满了勃勃青春气息地,世上最张扬的笑容。
 
    聂锋在赤焰少帅如同地狱还魂般的变化上,看到了自己的将来。
 
    这使他感到痛苦,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了夏冬……出去玩耍的飞流大约一刻钟之后回来了,进门时看到苏哥哥正在把一张写了字的纸细细折成小条,立即很懂事地出去抱了一只从京城带的信鸽来,并且帮着将装纸条的小圆筒系在鸽子的脚上。
 
    “放了吧,黎大叔他们收到信,就会立即想办法通知蔺晨哥哥过来了。”
 
    飞流正松开手,一听到后半句话,本能般地伸手一抓,将刚刚展翅的信鸽又给抓了回来,紧紧抱住。
 
    “飞流,把它放了。”梅长苏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不要!”
 
    “叫蔺晨哥哥来是有很重要的事,他不会有时间逗你的,别担
 
    少年眨动着大大的眼睛,似乎不太相信。
 
    “快把它放了,再不听话苏哥哥要生气了。少年扁了扁嘴,万般不情愿地松开了手,悻悻地看那信鸽振翅冲向天际,很快就越飞越高,不见了踪影。
 
    “他的毒只有三层,应该可以比我好得多……”梅长苏的视线,轻柔地落在床上安睡的人身上,用手巾掩住嘴,压抑着低低的咳嗽,一路走到外间。飞流奔过来为他拍背,一眼看见他腕间包扎的白巾,大怒地指着,问道:“谁?”
 
    “我自己不小心。”梅长苏不停地咳着,胸口越来越闷,脑子也渐渐开始发晕。他心知不妙,立即用颤抖的手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瓶,倒了粒殷红的药丸出来吞下,将身子伏在了桌上。
 
    飞流记得,每次苏哥哥吃这种药时情况都是最糟的,顿时惊惶失措,绕着他转了好几圈儿,突然冲到屋外,大声叫道:“水牛!水牛!”
 
   
 
    
 
第一百五十章 迷夜
 
    听到飞流的声音时,萧景琰刚刚送了静妃回来,正准备坐下审定第一批获赏的名单。一开始他以为听错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忙奔了出去。
 
    院中守卫的亲兵们都呆呆地看着飞流,显然不知道他在喊什么,飞流也根本把这些人当成摆设,直到看见靖王时,才向身后一指,道:“苏哥哥!”
 
    靖王心知不好,赶紧抢进去一看,果见梅长苏*在桌上动也不动,扶住在灯下细瞧,人已晕迷不醒,身上的体温低得吓人,忙将他抱了起来,可室内卧床上已经有人,飞流的床又差不多算是地铺,犹豫了一下,抱进了自己的主屋,命人立即去请太医。
 
    靖亲王见召,太医自然跑得飞快,可给病人诊完脉后,却又半天说不出话来。“殿下等着呢,到底诊完没有?”随侍在旁的列战英着急地催问。
 
    “回禀殿下,”太医为难地躬身道,“从病人外感表症来看,似是寒症,可细究脉象,却火燥旺盛,这表本迥然大异……卑职以前从未见过,不敢轻易下药,请求会诊。”
 
    “会诊?”靖王转向列战英,“你去,随驾的太医,全都召来。列战英答应一声,正要朝外走,床上却传来虚弱的阻止声:“不必了……”
 
    靖王忙伸手相扶,帮着梅长苏坐起来了一点,*在床头仰枕上。
 
    “多谢殿下费心。这只是多年的老毛病,我已吃了药,歇一晚就没事了。”梅长苏游目四周。发现不是自己的卧室,挣扎着想要起来,“打扰殿下了。我还是回去的好,房里还有病人……”
 
    “你现在自己就是病人!”靖王没好气地按住他。“放心吧,我已经派了人去照顾你房里的病人,他看起来比你好得多,先操心自个儿吧。你可是我母妃地故人之子,要出点什么事。叫我怎么跟母妃交待?”
 
    梅长苏只挣动了这一下,已觉心跳汗出,自知现在的状况不容乐观,未敢再动,害怕病情再恶化下去,无人照管聂锋,可是这个病午夜后必然转沉,会怎么发作事先拿不准,睡在靖王房里。他又实在忐忑不安。
 
    毕竟他的心中埋藏着秘密,那是连蒙挚也未能全部知晓地秘密……
 
    “苏先生不必介意,”列战英因为相救卫峥之事本就感激梅长苏。再经过这连日来的相处,对他更是敬重有加。忙安慰道。“我们殿下就是这样地,以前打仗的时候遇到困境。别说一张床,就连衣袍口粮也要分给身边的人。您安心休息一晚,明天我就派人再去搬一张床来放在西屋,到时您再挪过去也不迟啊。”
 
    本来连夜去给梅长苏搬一张床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但靖王总觉得梅长苏急着要走有其他的原因,心中起疑。他也不是没见过这位多病的麒麟才子卧床不起地样子,可以前无论如何虚弱,那也只是身体上的,但这次,很明显看得出来梅长苏在情绪上也十分不安定,如果说这份不安仅仅是因为顾忌上下臣属的身份,靖王是不信的。1——6——K小说网
 
    “先生快躺下吧,我外间本就有长榻,有时处理公务晚了也常常睡在那里,你在这里休养不妨碍什么。”以决定的口气说完这句话后,靖王又转向列战英,“就算太医不开药,饭还是要吃一点,我刚才从内殿带回来的食盒里有粥,给先生送进来。
 
    “是。”
 
    靖王的视线又转回床上,只是梅长苏低下了头,使他看不清谋士脸上的表情,“先生好好休息,我还有些公文没看完,就不相陪了。”梅长苏巴不得他快走,忙欠身相送。未几静妃准备的膳食送了进来,都是各色精致地粥品和小菜。梅长苏大略吃了几口,心里记挂聂锋,派飞流去看了几次,说是一直在睡,这才稍稍宽
 
    靖王在外间核定军功册,不知不觉已到深夜,双眼有些倦涩,正打算伸个懒腰起身,列战英有些紧张地从里间奔出,道:“殿下,苏先生的情况不好呢。”
 
    “不好?”靖王不及多问,三步并做两步抢到床前一看,梅长苏满脸通红地在枕上辗转着,好象吸不进气的样子,再一摸四肢,却是冰凉僵直,顿时也有些慌乱,忙道:“快去叫太医,全都叫来,叫他们会诊。”
 
    “是!”
 
    列战英奔出后,靖王又俯身细细察看了一下梅长苏地状况,越看越是心惊。可他于医道半点不通,除了给病人拉拉被角,试试额头温度外,根本是束手无策,只能在床头椅子上坐下,默默地看着,看了好一阵,才突然发现趴在床边的飞流睁大了眼睛很期盼地凝望着他,似乎正在等待他想办法,心中不由有些伤感。
 
    “对不起,飞流。”萧景琰伸手拍了拍少年地肩膀,后者居然没有躲开,“我会尽力,但我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可以!”飞流坚定无比地继续他的期盼,“你可以!”
 
    床上地梅长苏无意识地睁开了眼睛,在一片光斑和色影的跳动中,他想要抓住其中的某一点,那一点渐渐清晰,最后化成一张脸。
 
    “父帅……”
 
    萧景琰没有听清,侧过身来向他*近,“你要什么?”
 
    梅长苏的身体震了震,苍白的嘴唇努力闭了起来,摇了摇头。
 
    “起来!”飞流伸手去拉他,“苏哥哥,起来!”
 
    靖王赶紧拦阻道:“你别乱动,他在生病啊。”
 
    “每次!”飞流比划着一个动作,“都起来!”
 
    “你是说……”靖王心头一动,将梅长苏的上半身扶坐起来*在自己身上,果然见他呼吸的状况好了一些。不由微喜,忙叫道:“来人!”
 
    “在!”
 
    “多拿些*枕来!”
 
    “是!”
 
    *枕很快拿来,靖王扶稳梅长苏的身体。命两个亲兵将*枕牢牢地垫成圈状,让病人保持半坐半躺的姿势。刚忙活完,太医就到了。
 
    不过这次会诊地结论并不比第一个太医更有建设性,几个老头子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好容易弄出个方子来,还只敢说“吃吃看”。
 
    靖王虽然知道宫里御医一般都偏于保守。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对这类疑难杂症多半也没什么办法,但此刻心焦,还是不免骂了两句“无用”,把他们骂得更加惶惶然,不敢说话。
 
    幸好梅长苏坐起来了之后,不似开始那般难受,偶尔还有神智清楚的时候,睁开眼跟靖王说“没事”。可说完之后又昏沉沉的,让人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没事。
 
    “算了算了,你们都退下吧。”靖王烦躁地遣退了太医。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床上地梅长苏又开始呓语,守在旁边的列战英凑过去听了听。脸色顿时一僵。
 
    “怎么了。他说什么?”
 
    “说地不清楚,我大概听错了。”列战英抓了抓头。
 
    “你听成什么了?”
 
    “我听成他说……景琰。别怕……”
 
    靖王愣了一下,“叫我别怕?”
 
    “所以才说听错了,”列战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苏先生也从来不会叫殿下的名字。”
 
    “是啊,”靖王怔怔地在床边坐下,怔怔地看着床上的人,“他怎么会叫我的名字……”
 
    “飞流……”梅长苏又出了声音,这次说的异常清晰,倒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少年扑过去抓住他地手,大声道:“这里!”
 
    “去看看大哥哥……”
 
    靖王和列战英还没有反应过来大哥哥是谁,飞流已经闪身出屋,片刻后又飘了回来,报告道:“很好!在睡!”
 
    梅长苏轻轻吁了一口气,咳嗽了几下,好象又清醒了过来,看着旁边的靖王,有些过意不去地道:“有劳殿下夙夜守候,苏某真是担当不起……”
 
    靖王不由轻轻松一口气,“会说客套话了,看来是有所好转。我本来想,如果到天明你的状况还不缓解,我就又要去请母妃了。”
 
    列战英到窗边看了看天色,熬到这时,东方已有隐隐的白光,差不多也算黎明时分,想着靖王一夜未睡,忙过来劝道:“殿下,既然先生醒了,您也该休息一下。这里我守着,不会出事的。”
 
    靖王见梅长苏又晕沉睡去,气息明显平稳了好些,心中略安,起身回到外间,直接和衣倒在榻上小睡,但只睡至辰时,又匆匆起来梳洗,进入内殿请安。
 
    梁帝的精神仍然不好,这时还未起身,靖王向他禀报行赏之事,他听到一半就直接道:“你作主就好了,不必回朕。”说着便翻过身去,继续安眠。
 
    静妃悄悄向儿子打着手势,示意他跟自己出来,到了廊下方道:“陛下夜间睡不好,你以后不要这么早进来请安,午时即可。”
 
    “是。母亲休息的可好?”
 
    “你放心,陛下虽然夜间浅眠,但并不清醒,宫女们轮流服侍就行,我不用亲自守候,累不着。”静妃笑着看看儿子,“倒是你,昨夜没睡好么?”
 
    靖王摇摇头,没跟她说昨夜梅长苏发病之事,反而问了一个好似不相干的问题:“母亲,昨日你说苏先生是您的故人之子,那这位故人叫什么名字?”静妃没料到他有此问,一时怔住。她不知道靖王是先问了梅长苏同样地问题后再过来问她的,还是打算问过她之后立即到梅长苏那里去核对,可无论是哪种情况,事先没有商量过的两个人随口编出同一个名字地机率也实在太小了……
 
    “母亲,您不至于连恩人的名姓都忘了吧?”靖王语调平谈地追问了一句,“他叫什么静妃犹豫了片刻,视线掠过院中地石楠树,低声道:“他叫梅石楠。”
 
    “梅石楠……”靖王念了一遍,又再次确认道,“哪个石,哪个楠?”
 
    静妃定定地看着他,平生第一次发觉有点掌握不住这个儿子,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母亲?”
 
    “呃……是……石头地石,楠木的楠……”“孩儿知道了。”靖王快速躬身行礼,“如果母亲没有其他吩咐地话,孩儿先告退了。”
 
    静妃心中微急,一把拉住靖王道:“你等等。”
 
    靖王依言停下脚步,轻声道:“母亲有什么话想跟孩儿说吗?”
 
    静妃凝望他良久,眸中渐渐有些湿润,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凄然道:“你去吧……去问他吧……靖王默默躬身,退出了内殿。回去的路上他没有丝毫耽搁,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奔进了自己的院中,急匆匆的样子倒把迎面而来的部将们吓了一跳。
 
    “殿下,您回来了……”众人匆匆行礼,靖王却谁也不理会,直接冲进了主屋。
 
    梅长苏的气色好了很多,刚喝完一碗粥,将空碗递给旁边的飞流,见靖王这样急冲进来,神色微带讶异。
 
    “殿下怎么了?”
 
    “有个问题想问问先生,”靖王在床前站定,毫不绕圈子地直奔目的地,“请问令尊大人的名讳是什么?”
 
   
 
    
 
第一百五十一章 惘然
 
    “我父亲的名讳?”梅长苏微怔之后,立即就明白了他此问的用意,脸上稍稍有些变色。
 
    “既然令尊大人是我母妃的恩人,我也该知道他的名字,不是吗?”
 
    “那殿下……怎么不去问贵妃娘娘呢?”
 
    “我问过了,”靖王并不隐瞒,“现在想再问问先生。”
 
    梅长苏慢慢低下了头,缩在被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又缓缓放开,脸色已白得接近透明。
 
    “先生有什么为难之处吗?”靖王俯低了身子,竭力想要看清他的眼睛,“令尊大人的名讳,也是秘密?”
 
    “怎么会?”梅长苏虚弱地笑了笑,终于抬起双眼,“家父名讳,上石下楠。”
 
    靖王全身一震,脸色几乎变得跟梅长苏一样的白,极力把持才稳住了心神:“能否……再说一遍?”
 
    “家父,梅石楠……”
 
    “哪个石,哪个楠?”靖王从齿缝间挤出这个问题,仿佛是在进行最后的挣扎。
 
    “石头的石,楠树的楠。”梅长苏看着靖王脸上的表情,知道自己这次又赌对了,但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反而沉甸甸的,好象有什么粗糙的重物碾过胸口,带来阵阵钝痛。
 
    靖王跄然后退了两步,重重闭上了眼睛。对他来说,经过昨日迷离一夜后闪过脑中的那个念头,是如此的突然,如此的离奇,离奇到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而刚才那短短的几句话则冷酷地告诉他。原来他是真地疯了。
 
    疯狂到想要去寻找那永远不能再找回的亡魂,疯狂到想要把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影重合在一起。
 
    然而结局,只是一片冰冷如雪地失望。
 
    列战英怯怯地在门口逡巡了一下。有些畏于室内古怪的气氛,但刚刚送来地消息是如此重要。他不得不立即禀报。
 
    “殿下……蒙大统领的信使从帝都星夜赶到……”
 
    靖王无言地又静立了片刻,似在平息自己冰火两重的激荡情绪,最终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默然转身走了出来,可是因为心头乱糟糟一片。他没有注意到佛牙悄悄地从他脚边穿过,摆着尾巴走进了内间,扑进梅长苏的怀里。
 
    蒙挚的信使风尘仆仆地站在院门口,一见靖王就翻身拜倒,双手将信筒举过头顶。靖王接过信筒,大概检查了一下封口,道:“随我进去吧。”“是!”
 
    一听说是帝都来地消息,梁帝虽在困倦中也立即爬了起来,披着外衣在卧榻上接见靖王。信使则跪在外间门边,随时等候传问。
 
    “好!朕这就放心了,”梁帝展信细读。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来,“蒙卿动作神速。留守禁军已全部收归他的控制。宫防也已重新整备,随时可候朕回京……咦“怎么了?”
 
    “……夏江逃狱了……”
 
    靖王眉间一跳:“怎么会?”
 
    “是趁着蒙卿刚刚入京与誉王对恃.wap,16K.Cn.情况比较混乱时逃的。后面还附着刑部走失狱犯的请罪折子。”梁帝的表情突转阴狠,“此贼辜负皇恩,比誉王还令朕难以宽宥,立即发下海捕文书,死的活的无所谓,一定要给朕抓回来!”
 
    “是。”
 
    “你又要辛苦了,今日安排一下,明日回銮。”
 
    靖王清楚梁帝此刻急于回到帝都的心情,立即道:“父皇放心,孩儿这就去安排,明日一定可以起程。”
 
    “好,好。”梁帝露出慈爱地笑容,“既然快回京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封赏,也抽空多想想。”
 
    靖王淡淡道:“何必多想,父皇赏什么就是赏什么,孩儿想得多了,就逾了本份。”
 
    梁帝深深看他一眼,又仰首笑了一阵,看起来甚是欢快,“朕就喜欢你这个不强求的脾气,实在象你母亲。先忙去吧,今日不必再进来请安了。”
 
    靖王叩首退出后,梁帝又歪在床头沉思了一阵,道:“召纪
 
    高湛忙出去传旨。由于此处不比帝都禁苑,纪王未及片刻便赶了进来,在榻前行了礼。
 
    “坐吧,有事跟你商量。”梁帝指了指身边地矮椅,“这次叛乱是誉王发起的,你知道吧?”
 
    “臣弟知道。徐安谟已主动招了,再说除了誉王,其他皇子都随驾在此,京里皇后……也一向是偏爱誉王地……”
 
    “景桓已经让朕寒心了,枉朕还曾经对他有所期许,可他呢?手段没有手段,心志没有心志,做出事来污七八糟地,现在竟至于谋逆,朕实在不能再继续容忍。”梁帝的表情甚是痛心疾首,手指揉着额头,很不舒服地样子,“可说到底,毕竟是朕的儿子,思来想去,心里还是痛的……”
 
    纪王忙劝道:“皇兄,事已至此,还是保重龙体为上……”
 
    “先不说这个。”梁帝坐起身来,看着自己的弟弟,“如今太子已废,誉王更是罪无可赦,你看将来这储君之位,应该归于何人?”
 
    纪王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伏地道:“此乃陛下圣心独断之事,臣弟不敢置言。”
 
    “家常问问,也值得你这般紧张?”梁帝笑着伸手拉他起来,“你觉得靖王如何?纪王斟酌了一下,慢慢回道:“靖王……仁孝德厚,赤诚忠勇,可为……众皇子楷模……”
 
    梁帝眸色深沉地看着窗外,良久后,似乎从胸腔深处吐出一声叹息,“其实,景琰并不是朕最优秀的那个儿子……你不觉得吗?”
 
    纪王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
 
    “可是景琰有景琰的好处,他知道收敛,这一点跟……跟景禹不一样。也许和他母亲的性情有关吧。”梁帝似乎并没打算真要纪王说什么,视线仍保持在原点。“这次救驾,景琰赶来的时候禁军差不多已无战力,猎宫其实都在他地掌握之中,但他却二话没说就缴还了兵符,当时还让朕觉得甚是意外……”
 
    “意外?”
 
    “朕还以为。他总会提点什么,至少应该暗示点什么。”
 
    纪王勉强笑了笑,“景琰好象不是那样性情的人。”
 
    “离开九安山还京之后,局势就会重新回到朕的掌握之中。可方才朕试探了一下,景琰好象并没有想要延迟回銮地意思。”梁帝向纪王*近一点,压低声音道,“你说,他到底对东宫之位有没有想法?”
 
    纪王微微一震,笑得有些尴尬。“何止是景琰,只要身为皇子的,要说谁对东宫之位没有想法。那一定是假地。”
 
    “哦?”梁帝瞟过来一眼,“你也是皇子。你有什么想法?”
 
    纪王这次的笑容倒很轻松。“臣弟才不是皇子,臣弟是皇弟。那是不一样的。”
 
    梁帝哈哈笑了起来,用力拍着弟弟的肩膀,“你啊,你就是生的晚了些。不过也亏了还有你,朕才有个商量地人。擦擦汗,吃块点心,紧张什么呢?朕还不够疼你,不够纵容你的?”
 
    纪王也跟着“嘿嘿”了两声,在盘中随意拣了块绞丝糕填进嘴里,嚼了两口,赞道:“是贵妃娘娘的手艺吧?皇兄近来都不肯赐给臣弟了,非要进来才吃得到。”
 
    “好好好,你喜欢,你就包起来带走。贵妃还在朕身边,朕不愁没得吃。”梁帝展开满面笑纹,眼尾却又突然一扫高湛,道,“叫淮王、豫王进来。”
 
    纪王一愣,忙道:“那臣弟就先……”
 
    “你别忙,吃你的吧。”梁帝脸上的笑意渐渐沉淀,转换成更为深沉凝重的表情,“你不是说但凡皇子都有想法吗?朕想听听他们两个的想法。”
 
    纪王几乎噎了一下,忙端起茶杯,悄悄冲了下去。
 
    不多时淮王和豫王进来,请安行礼完毕,梁帝也先笑眯眯地赏点心吃,可人家还没吞下去,他就突然问了一句:“靖王当太子,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纪王赶紧递茶杯给两位可怜的皇子,看他们又呛又咳地乱了一阵后,全都伏地叩首,呐呐不敢多言。
 
    “怎么,你们有异议?”
 
    “儿臣不敢……”豫王胆子略大些,定了定神道,“靖王没什么挑的,父皇觉得合适,儿臣们就觉得合适。”
 
    “太子和誉王已不必再提,要是靖王不当太子,就得在你们两个中间选……”梁帝沉沉地视线落在两个儿子身上,“你们没什么想法吗?”臣……无德无能,只求能在父皇膝前尽、尽孝,别无他想。”豫王叩首表白,淮王赶紧附和。
 
    “可是……”梁帝语调悠悠地道,“你们序齿较长,本应位列靖王之前啊?”
 
    豫王一时哽住,赶紧拉了拉读书较多的淮王,淮王结结巴巴地道:“儿臣们……都、都不是嫡子,年齿相差也、也不多,自然是父皇您……择贤而立……“
 
    “好一个择贤而立,”梁帝温和地笑了起来,“若论贤孝,靖王确实当之无愧。你们两个有这份心胸,朕也很宽慰。起来起来,本来是赏你们吃点心的,顺便问问罢了。吃吧吃吧,朕也困了,你们把这盘子吃完了,进去给贵妃叩头请安。”
 
    命两皇子专门去拜贵妃,这个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不过豫王淮王虽不搅朝局,判断力还是有地,早就料到了今天,倒也不意外,匆匆忙忙把几块点心吞下去,朝已倒下小眠的梁帝叩拜已毕,便奉命进到里间去了。
 
    纪王悄悄退出来,命人去备马,想出宫散散心,刚走到外殿门前,遥遥望见靖王正带着一批文武诸臣走过,大约是去安排起驾诸事,看那沉稳自信地气势,俨然已有主君风度。
 
    “原来江山最后是他地……”纪王喃喃自语了一句,突然想起当年英姿飞扬、众望所归的皇长子,心中不禁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见过纪王爷……”身后突然传来语声,令纪王一惊回首。
 
    面前站着一个白裘青衫地文士,身形单薄,面有病容,看起来似乎柔脆无害,但却是这天下最让人不敢轻视的人。
 
    “对了,麒麟才子也是他的……”在微微的怔忡中,纪王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着。他跟梅长苏没有直接交往,不过却认得他。现在京城里有点身份的人,几乎已经找不出不认得这位苏先生的了。
 
    “王爷是要出去吗?”
 
    “是啊。苏先生好象身体不豫?”
 
    “有劳王爷垂问,睡了一天,想起来走走,听说明日就要回銮?”
 
    “不错,回到帝都,诸事可定,先生也可以放心了。”纪王爷淡淡笑着。
 
    梅长苏随之一笑,眸色柔和,“其实靖王殿下,一直想要跟王爷道个谢,只是波乱纷纷,不太方便罢了。”
 
    “谢我什么?”纪王不由笑道,“我万事看心不看人的,有何可谢梅长苏凝望他良久,慢慢躬下身去:“殿下多谢王爷相救庭生,若非王爷当年一点慈念,他只怕难以降生在这人间……”
 
    纪王全身一颤,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仿佛有什么即将翻涌而出的东西在表皮下滚动着,于眉宇之间激起悲凉与哀凄的波纹。
 
    “这个,就更不用谢了……本来都是一家人,谁跟谁不是骨肉呢?”
 
    说完这句话后,这位潇洒闲淡一生的王爷转身而去,袖袍在山风中翩乱飞舞,留下了一个黯然无奈的背影。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还京
 
    原本预定在四月十五日的春猎回程,因庆历军作乱,延迟到了四月下旬。来时护驾的三千禁军只余数百,还有少数比较不幸的随驾宗室与臣子死于那最后的血腥一夜。在梁帝的一生中,他曾经经历过两次这种规模的叛乱,前一次他是进攻者,而这一次他成为了别人的目标。两次的胜者都是他,第一次他赢得了皇位,第二次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赢了什么。
 
    至于十三年前掀起滔天巨浪,最后以数万人的鲜血为结局的那桩所谓的“祁王谋逆案”,现在仔细想来,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真正的剑影闪过天子的眼睫。这一点在老皇用颤抖的视线看着身边残落的禁军时,感觉尤为强烈。
 
    在帝都城外迎候天子回銮的,是以留守的中书令为首的文武众臣,没有皇后,没有誉王,蒙挚率两千禁军立即接手了梁帝周围的防卫,所有纪城军撤出京城,在郊外扎营,等待受赏后再回原驻地。
 
    至此,梁帝才算是终于安下了心,开始准备发动他酝酿了一路的风暴。
 
    与潜逃在外的夏江不同,誉王根本没打算逃,皇后也没有逃。因为他们没有逃亡的能力,离开了京城的富贵尊荣,他们甚至无法生存。
 
    梁帝回銮的第二天,誉王满门成为了本朝第二个住进“寒字号”牢房的皇族,不知他囚衣铁索蜷缩在石制地板上时,可曾有想起过他那个在重镣下也未曾低头的长兄。
 
    因静贵妃的恳请,言皇后没有被列为同逆叛党,但身为留镇京师之人。她没有阻止过誉王的任何行动,还曾下诏钳制禁军,“被蒙弊”三个字无法洗脱她所有的罪名。废位已是难以避免地处置。言阙上表请求削去言氏历代封爵与尊位,以示赎罪。梁帝不知因为什么,竟然没有允准,折子被留中之后便如同消失了一般毫无回音。内廷在五月初向所有京爵子弟们发放猎祭例赏时,言豫津仍然得到了他的那一份。对言氏的保全令许多本身没有明显党附誉王,但因是言太师故旧门生而暗中支持他地臣子们松了一口气。最终为判定为誉王同党的共计二十七名,其中三品以上只有两人,虽然留守诸臣都因察逆不周被全体罚俸惩处,但淌过京都街道地血色,到底比预想中的要淡多了。
 
    尘封了十三年,几乎已刻意被人们遗忘的那桩旧案,此时也难免被很多老臣从记忆的深处翻了出来逐一对比,暗暗慨叹岁月光阴的消磨,可以将一只狠辣无情地铁腕。浸润得如此柔软。
 
    但是对于处于风暴正中心的誉王来说,他可一点儿都没有感受到父皇的仁慈。他很后悔,后悔当初不该轻信那个麒麟才子。后悔在夏江的鼓动下破釜沉舟。但他同时又很清楚,即使事情重新来过一遍。他也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因为对于皇位的野心和执念已经浸入了他的血液和骨髓,成为他人生最主要的动力和目标。他永远不能象豫王和淮王一样,伏在另一个兄弟的脚下,向他俯身称臣。
 
    现在他输了,结局就只有死。一路看小说网16K.CN而这种死还跟当年地长兄不一样,他知道自己将被永远地放逐在皇族祭享之外,无论多少个十三年过去,也不会有人想要来为他平反。
 
    这不仅仅因为他无冤可平,而且因为他并不是那个笑睨天下、无人可及的萧景禹。
 
    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萧景禹,即使是现在已隐隐将东宫之位握在手中的靖王,也只能遥望一下那人当年地项背。
 
    “你这里也没有找到夏江的踪迹吗?”在苏宅里,来访地蒙挚恨恨地摇着头,“他还真是个老孤狸,都怪我一时不察……“
 
    “夏江落网是迟早地事,我不急,”梅长苏叹息道,“我急的是夏冬姐姐,殿下已经求准了恩赦,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把人接出来?”
 
    蒙挚这时已经知道了聂锋之事,当然能够理解梅长苏地急迫心情,不过对于宫里现在的状况,他要更清楚一些,立即劝道:“你先安安心,恩赦也只是赦死罪,从轻发落,并不是不发落。夏江谋叛逃匿,陛下对悬镜司一门正在气头上,哪有那么容易就把人弄出来的?靖王的劲儿要是使的过大,陛下说不定又要起疑,你不就因为这个,才不敢告诉靖王聂锋等着的吗?何况聂锋现在已听你解释过这前前后后的因果,他也并没有不安心,只要夏冬最终没事,多等一两个月,也算好事多磨吧。”
 
    对于他劝的这些道理,梅长苏心里其实是明白的,轻叹一声没有答言,目光转到里间的轻盈身影上,道:“宫羽,你别再弄了,去休息吧。”
 
    正捧着个精巧香炉细细熏着纱帐的宫羽闻言垂下头,颊边飞过一抹红云,低声道:“我想熏得均些,宗主夜间更好安眠“已经很好了。”梅长苏温言道,“我说过你不是我的侍女,不必这样伺候我。”
 
    蒙挚看着宫羽粉面通红的样子,忙笑道:“宫姑娘搬进苏宅了么?我是觉得今天来,好象宅子里跟平常不一样了。”
 
    “蒙大人取笑了。宅里还是黎大哥他们打理,我哪敢插手。”宫羽莲步盈盈从里间走出,在梅长苏前方约五步远的地步停住,犹豫了一下,又*近两步,低头道:“宫羽刚才听到宗主有烦难之事,倒想了一个主意,不知是否能为宗主解忧……”
 
    “你是指夏冬的事?”
 
    “是……”
 
    “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宫羽粗知易容之术,虽然想要长久瞒人,或者完全替换成另外一个人不太可能,但狱中光线昏暗。每日最多只有狱卒巡视,倘或能成功瞒上几天,也未可知……”
 
    梅长苏那般聪明。一听就明白了,“你是说让我们带你进天牢。把你和夏冬交换一下?”
 
    “是。聂将军与聂夫人如此情深意重,他们想要早日相见的心情我是能够想象的……可是聂夫人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出狱现在还不能确定,不如就让我进去替代几日,至少可以让他们先见上一面,彼此说一说话……”
 
    梅长苏垂眸沉思了一下。徐徐问道:“你有把握吗?”
 
    “宫羽自信不会被人戳穿。”
 
    “你和夏冬的身高不一样吧?”
 
    “要矮上几分,不过我有特制的鞋子,可以把身材拔高一些,那就相差不多了。”
 
    “你这个主意倒是可行……只要那段时间小心不要让夏冬被提审,大概是能瞒过去地……”梅长苏凝目看向宫羽,“可是让你替她进天牢,怕是要吃点苦了。”
 
    被他这样一看,宫羽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轻声道:“能为宗主分忧。宫羽不觉得苦……”
 
    “这就好了,”蒙挚合掌一笑,“你心里总悬着这件事情。我也担心。我看宫姑娘这条计策不错,虽是天牢。找借口进去探个监还是可以的。就这么办吧。我来安排,你就别管了。”
 
    梅长苏面上也浮起淡淡地笑意。温和地对宫羽道:“那就委屈你了,下去早点准备,到时候听大统领的安排。”
 
    “是。”宫羽抿着樱唇,眸中闪过极欢悦地神情,蹲身微微一福,缓步退了出去。
 
    蒙挚伸长脖子瞧着她迤逦而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梅长苏,挑了挑眉道:“小殊啊,我已经算是一个很粗的人了,但我觉得连我都能看出来……”
 
    “你还是继续粗着的好。”梅长苏冷冷甩过来一句,“大统领现在很闲吗?靖王如今没时间管巡防营了,叫你给欧阳激物色一个合适的搭档,这事儿你办好了没有?”
 
    “我荐了几个,靖王觉得朱寿春不错,他是我以前地副统领,绝对的实诚人,*得住。”蒙挚说着将头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个消息,内廷已经下旨给司天监占卜吉日了。估计再过两天,这消息就会传的满城皆知。”
 
    “立太子的吉日吗?”梅长苏淡淡一笑,“这也不算是意外。”
 
    “虽不意外,到底是喜事,多年心愿,一步步地近了,你也该高兴高兴。”蒙挚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近来身体时常有恙,不能上朝。等立了太子,靖王就名正言顺地监国了。你辛苦煎熬这些年,为了不就是这个吗?怎么还这样闷闷的?”
 
    梅长苏默然不答,转头看向窗外,看到黎纲急匆匆地从院子外面走进来,显然是带来了什么讯息,不由眯了眯眼睛。
 
    “宗主,黔州飞鸽传来消息……”
 
    “进来说。”
 
    “是。”黎纲迈步而进,抱拳道,“禀宗主,谢玉死了。”
 
    蒙挚顿时一惊,失声问道:“怎么死的?”
 
    “官府结论是意外。他在采石场服苦役,坡上落石,将他砸死了。”
 
    “这么巧?”蒙挚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过一想到他犯的那些罪孽,这样死还真便宜他了。”
 
    “是便宜了些,但他死了比活着有用。”梅长苏地眸中闪过一丝冷酷无情的光芒,“夏江谋逆,老皇垂暮,新太子威望正高,想要重审赤焰旧案,这时候正好,只不过差一个勾起来的契机而已。蒙挚心中一动,问道:“你是说……”
 
    “谢玉是很惜命地人,他现在已脱了死罪,怎么都不会愿意把旧案翻出来,所以他活着没用。我需要的契机,是莅阳长公主手中,等他死了才有可能被拿出来地那份亲笔供述。”
 
    “我明白你地意思了。可是会不会急了一点?”蒙挚有些担心地问道,“靖王现在还没有册立呢,我觉得再稳一稳比较好。”
 
    梅长苏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蒙大哥,你忘了我们接的是飞鸽传书了?谢玉现在是苦役犯,他地死讯最多通过驿马慢传,连加急的资格都没有。从黔州这一路过来,等莅阳长公主接到讯息,差不多也是一两个月以后了,时间刚刚好。”
 
    “哎呀!”蒙挚敲敲自己的头,“没错,我想事情就是不细,你那个玲珑心肝,确实没人比得上。”
 
    “这几个月,必须要静,要稳,靖王现在的地位不一样了,朝政上更要多下功夫。好在经过这一两年的调整,得心应手的臣子多了,局面还不错。”梅长苏唇角轻轻上挑,面有欣慰之色,“各地规设丰灾年平仓的事情就办得漂亮,现在谁还敢说靖王殿下不擅民政?”
 
    “可说来也怪,”蒙挚耸了耸肩道,“他现在跟你一样,明明这么多高兴事,可看起来人还是闷闷的。你闷是为了聂锋身上的毒,他闷什么闷?”
 
    “你也替他想想,他现在身上担子越来越重,难免会觉得疲累。”梅长苏慨叹一声,“我身边还有你们可以说说心里话,他身边有谁呢?朝臣,部将,谋士……静妃娘娘虽然可以宽解他,到底隔着宫禁啊。”
 
    蒙挚被他这样一说,不由呆了半天,心中甚是酸楚,有些话想要说,一看梅长苏郁郁的面容,又觉得说不出口。
 
    “宗主,”门外突然响起甄平的声音,“聂将军醒了。”
 
    梅长苏顿时展眉一笑,拉住蒙挚的胳膊道:“走,我们去陪陪聂大哥,卫峥一直在他房里,咱们再过去,他一定高
 
    他难得的欢快,令蒙挚突然间一阵心神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银袍小将,满脸灿烂笑容地叫着:“走,我们去找聂大哥,比箭!”可是只短短一瞬,面前的景象又重新清晰,只有苍白的脸和浅淡的笑容,丝毫不见旧时痕迹。
 
    “小殊,”禁军统领抓住他的肩膀,冲口而出,“我觉得……还是告诉靖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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