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净沙·秋思

（一）　　

　　阳光拉扯过的影子已然变形，一直蔓延和那棵老树的影子连接在一起。

　　他轻轻一跃，伸手扯了一把树上摇摇欲坠的黄叶，凑进鼻子，沁人的气息争先恐后往鼻翼钻。他陶醉其中，唇边展开了一抹浅浅的笑容。现已是深秋了啊。

　　那匹瘦弱的老马趴在他脚边，紧闭着双眼，参差不齐的牙齿还在一上一下地磨合，似乎在回味鲜美多汁的草儿。他将目光移至老马的身上，它原本棕黑油亮的鬃毛已经脱落了，露出一块块丑陋的皮肤，趴在地上能清晰看出骨骼，每一节都无比的鲜明。

　　往事像卷在沙滩上的潮水，一浪更比一浪高。他收回目光，仰头长叹一口气，丫头，已经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爹，你要把离洛哥哥送去哪里啊？

　　女孩稚嫩的脸上爬满了泪水，一只手紧紧抓住比自己高半个头，缄默不言的男孩。仿佛只要一松开手他就会消失不见，所以倔强的她只能拼命拽着他素白的袍子。一脸不舍一脸坚毅一脸的恐惧……她以为他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却不想离开的日子却是这般的仓促。

　　男孩不过十五岁年纪，脸上的表情平静地惊不起一丝波澜。他转过头，她哭泣的脸庞跌入他的眼眸，心中竟有了心疼。他伸出手，瘦长的手指停留在她的简单的发髻之上，再离开的时候，她的发髻间翩然飞舞了两只粉红蝴蝶。

　　丫头，乖，不哭，离洛哥哥可不喜欢哭的蝶丫头哦。他扬起嘴角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是不是蝶儿不哭，离洛哥哥就不走了啊？她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声音满是期待。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冷峻的声音生生切断。

　　不可能，他今天必须要走。衣着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不容反抗的语调让这方空间瞬间凝结。

　　她瞪大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喊，爹，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送走离洛哥哥？

　　刚极力止住的泪水愈发流的欢快了，小手握成一个拳头。

　　他无奈地看了看她，又看一眼坐在堂上的中年男子，欲言又止。

 

　　（二）

　　深秋的落叶打着旋儿从树枝飘落，掉进树荫下缓流的溪水中，缓缓悠悠随着水顺流而下。偶尔，也会有些落叶被激流冲到溪边的杂草丛中。堆成一堆，灿烂金黄。

　　老树结了鲜红的果实，一串一串的挂在树上，风吹过，似乎还能听到叮叮当当的触碰声。他站起身朝溪边的大树走过去，轻快的像一只猴子，眨眼功夫就已经到了树枝上了。他伸出手，摘得离得最近的一串红果，扔一颗在嘴里。鲜红色的汁液顺着牙齿滑至舌尖，继而扩撒出甜腻的味道。呵，这味道还是一如当年啊。可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缺失了什么？他坐在树枝上，望着手中鲜红的果子，失了神。

 

　　离洛哥哥，那个是什么？她一头乌黑的发丝用红色的绸缎简单地绑成一个髻，多出的部分飘扬在空中，划出可爱的弧线。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树上的一串串的红果甚是诱人。

　　野樱桃。

　　能吃吗？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透露出一种狡黠

　　能。他很随意丢给她一个字，继而给棕红色的小马驹喂了一把草。

　　离洛哥哥，我想吃嘛，你去给我摘。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高大的树，心里不由得发憷，一甩头，不去。

　　他抓住树枝奋力往上蹬的时候，她还坐在地上放声地哭泣，嘴里还嘟囔着。我就要我就要……

　　他奋力想要采摘离身边最近的果子，尽可能地将手臂伸长，企图够到那串红果。却是努力无果，他低下头看到树下的她，她正睁着清澈的眸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细听之下，竟能听到她吞咽口水的声音。

　　最后，他将果子抛给她的时候，却是不小心掉滑进了小溪里。微凉的溪水浸湿了粗布的衣裳，他发梢上的水珠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他站在没过小腿的小溪里看着她抱着鲜红的果子，咧开嘴笑地前俯后仰。

　　他将衣裳晾晒在高高的树枝上，衣服里的水蜿蜒成一条线，滴滴答答滴在地上。她抱着满怀的鲜果，一边扔进嘴里，一边砸吧着嘴说，离洛哥哥，好甜的果子哦，你要不要嘛？

　　他赌气不理会她的言辞，默默地给马驹喂食了一把草。

　　她蹦跳着过来，指间轻捻了一枚鲜果，凑到他跟前，谄媚地说，离洛哥哥，不生蝶儿的气了好不好？我把最大颗的果果给你吃嘛。

　　他不看她，他不敢看，他知道此刻她的表情定然可爱到了极致。

 

　　他从树上跳下来，素色的长袍之上沾染了点点的鲜红。从开始的看着大树发憷到而今的轻车熟路，他已经不记得为她采摘过多少次的野果了。但是一定很多很多次……

 

　　（三）

　　那匹瘦弱不堪的老马还在酣睡，他从溪边扯了一把枯草凑近老马的嘴边。老马睁开眼，目光里饱含了岁月的沧桑。它伸出暗红色的舌头，将他手中的枯草卷进嘴里。他轻拍了一下老马的背脊，该走咯。

　　老马站起身，他把简单的行李放在它背上，拉起缰绳朝前走去。夕阳将这一人一马的影子拉扯得很长很长。一如，十年前，少年决绝离开时一样。

 

　　丫头，你放手。他的目光灼灼地望着即将没若地平线的夕阳。嘴里的言语却没有了温度。

　　离洛哥哥……你别走……他的衣角被她死死的抓在手里，手心里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液。变得温热潮湿起来，一颗心像搁浅在岸边的鱼，挣扎着，却也无能为力。

　　他蹲下来，伏在她耳边轻轻私语。最后牵着那棕红色的小马驹离开了她，离开了那片安静的小山林，离开了生活了十年宁静的小山村。

　　任她哭得撕心裂肺都没回过头看一眼。

 

　　有谁知道，这一走就是十年。

　　头顶有匆匆归家的鸟儿，它们叽叽喳喳呼朋引伴向林子里掠去。原本寂静的林子里变得嘈杂起来了，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奏起一曲生命的华曲。

　　他在唇边牵起一个温暖的笑容，蝶丫头，我回来了。

 

　　（四）

　　那时贫穷的小山庄，已然变得繁华起来了。华灯初上之时，他找了一家客栈下榻。他记得，这里曾是一个废弃的阁楼，他曾和她在这里玩躲猫猫，每次她找不到他就蹲在墙角哭泣。而他总是傻傻地自己出来，却是看见她一脸奸计得逞的表情。这是她惯用的伎俩，他知道但不忍拆穿，一次又一次纵容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