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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度《诗刊》“发现”新锐奖获奖作品

2015-06-14 EgorMa

武强华,女,1978年生,甘肃张掖人,获2014年度《诗刊》“发现”新锐奖、《人民文学》年度青年作家表现奖。 
 
 
精神病院
 
这里是透明的,玻璃窗外
铁栅栏上的锈迹清晰可见
时光在上面也是光滑的,尖锐和破碎
对世界做出了妥协,它们不挣扎
谁都看不见,也摸不着
 
走廊里的光线跟着影子移动
当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
盯着我走进二号病房
我甚至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冲撞
已悄悄地迎合了他们的肆无忌惮
 
大部分焦虑和绝望,在这里
已经被药物控制在麻木状态
当初生龙活虎的帅哥
我暗恋过的那个男生
现在已枯瘦如柴,面目呆滞
 
我坐在白色病床的床沿上
替他回忆我们的中学时代
试图让他相信
绝望只是手上扎了根刺
拔出来也就没什么了
 
但我的脊背已经出汗
站在门口的那两个人,一直在看我
仿佛已经看透
我心里始终没有放下的警惕
再也无法伪装下去
 
——我来这里
也只是为了表明
还残存着一点良善
如果有一天他被命运的双手掐死
我就可以避免,被指认为一个帮凶
 
 
红柳林中
 
叶子密了就看不出它枝干的红,
就像伤口,隐藏在暗处,
疼痛不需要表白。
风在吹,河道一直延伸,
圆形的树冠紧挨着爬行的光
——暮色里,天际线同样需要传递孤寂。
 
旧年的枝条太密,蛛网交错。
暮年的胡须缠绕着,
似乎隐忍比挣扎更适合生存本身,
而非冲撞,非离弃,非理想主义。
 
荆棘夹杂,一不小心刺就会发出声音,
挽留住我们身体里的慢。
外围的高大杨树行列整齐,
树梢的嫩绿代表着生活的阳面,
笔直的风吹过行间,恬然的春绿就会被复制下来。
 
庞大的树林中,红柳琢磨着风向。
有时,其中的一株佝偻着腰,也做沉默之状
犹豫着,速度……
 
 
断面
 
我希望只有黑白两种
颜色越少越好
下雪了
一个村庄或者一个女人
都有雪白的身子和柔软呼吸
 
夜晚也是白色的
撕开这张纸
尖锐的刺啦声
就像一个饱满的身影
扎进内心
 
其他颜色都是野兽
 
 
写不好就不写了
 
写不好就不写了
写了这么久,还是那个低头走在人群里
看见乞丐就望向别处,手在口袋里摸不着底气的人
还是那个按部就班,在领导面前低眉顺眼
摁住良心,爬在电脑前为文山会海制造讲话和数字的人
还是那个整天围着锅台,走不出去,只能在油烟中幻想远方
一日三餐嚼着稀饭馒头、白菜土豆和面条的人
还是那个逆来顺受,内心煎熬,恨不敢恨
爱不敢爱,想一个人却不敢给他写信的人
 
写不好就不写了
从明天起,做一个单纯的女人
关注服饰和容颜,屈从身体和欲望
写不好就不写了
四十不惑,到那时如果还不能从文字里抠出自己
就把爱情还给男人,把尊严还给汉字
撕掉画皮,重新做人
 
 
郎木寺
 
开始你会觉得
它的小仅仅就是一枚枣核
红褐色的,可以攥在手心里搓摸
当手心发烫,摊开
它就能大过一片浩瀚的江湖
 
白龙江也是小的
细细的支流,当你弯腰
伸手去试探它的温度
奔腾的热仍然会从指尖开始
抓住两边起伏的山脉
 
从街道望过去,细小的尘世
银匠铺、旅馆、咖啡屋
一直到高处的晒经台、金瓦寺
以及更远的天葬台
发光的器物都有比它本身更隐秘的轮廓
 
庙宇也有它轮回的肉身吗
一步之遥
对面山上的那个地方
也叫郎木寺
我站在拐弯的桥头,有点恍惚
——真的可以遇见吗
那个前世在这里等我的人
 
 
乳晕
 
在美国,艺术正在设法弥补生活的缺陷
纹身师正在给乳腺癌康复者画上乳晕
疤痕被掩饰起来。“看起来就像是真的”
她们自己,也相信了
被割去的乳房又重新长出了嫩芽
 
据说问题的关键是“蒙哥马利腺”
乳晕上那些被忽略的小点被清晰地描绘出来
纹身师在疤痕的乳房上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手艺
他们期待着,更多的乳房
为艺术献身
 
那些被修饰的腺体
能不能发出迷人的香气
把孩子呼唤到母亲的身边
能不能给平坦的胸膛重新塑造一座山峰
把男人的手掌吸引过去
纹身师告诉她们“你要感到完整”
言下之意是
你只要想象,而不要去抚摸
 
我不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母亲
也不会在任何一个乳腺癌患者跟前提起
她们已经失去,却从未了解的“蒙哥马利腺”
香气消失了,但那里藏着一个伤口
我的母亲
在乡下种地,除草,洗衣做饭
她不可能坐上飞机到美国去为自己画上乳晕
 
来源:《诗刊》2014年7月号下半月刊“发现”栏目
 
 
 
除了黑与白,其他颜色都是野兽
张作梗
 
做一个现代诗人,意味着他(她)必须能将现实当作迷津的历史随时去考量和解读。也许,“当下”只是一个消解个人文化的借口,“在场”仅能标出一个人生物性的地理位置,诗人更为关注的,是那些引发心灵侧目的遗响。他(她)可以无视所谓现代经济的宏大叙事,但不会遗漏或省略草叶、树枝上散发出的细小光芒。正是这些细小的光芒,引领着诗人走向旷野和高处,看到尘世阔大、纷繁的景象。
 
因此,从此一层面上来讲,所谓“蝴蝶效应”用在诗人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一个“在美国,纹身师给乳腺癌康复者画上乳晕”的新闻,不过是一条现代化催生的异域花絮,然而,在武强华看来,这并非是一件针对美的缺损而修复之的事件,它激起的疑问甚至比其本身更具有悬疑似的象征意味——
 
那些被修饰的腺体
能不能发出迷人的香气
把孩子呼唤到母亲的身边
能不能给平坦的胸膛重新塑造一座山峰
把男人的手掌吸引过去
——《乳晕》
 
这不单单是女性意识的觉醒。这是作为一个真正的人,对自我存在的深层次质疑和重新发现。这里,“缺失”不再仅仅是一种“缺憾”,而是像一条伤口,给植入未曾施用麻醉药的意识中,疼痛感将始终存在。
 
而倘若在这儿,我们抹去那些残存于人性中的黑夜意识,这种疼痛感将衍化为耀人眼目的白昼,给错乱的时空打上永不瞑目的标记。
 
这种标记在武强华的另外两首诗(《精神病院》、《断面》)中仍然有着被清晰指认的旨归。《精神病院》里,叙说的是一个常人对病院的造访。外在冷静的描摹(这里是透明的,玻璃窗外∕铁栅栏上的锈迹清晰可见∕时光在上面也是光滑的,尖锐和破碎),正是为了突出内心压抑不住的情感冲突。面对昔日“暗恋过的那个男生”——“现在已枯瘦如柴,面目呆滞”,那种非常人所能感受的揪心感如何释放?而真正令人哀痛的,是人心之间丧失的倾诉和交流。因此——
 
我坐在白色病床的床沿上
替他回忆我们的中学时代
试图让他相信
绝望只是手上扎了根刺
拔出来也就没什么了
——《精神病院》
 
然而,这种一厢情愿的情感诉求只会更远地推远所面对的人。生活如此残忍,活着,依然可能成为心灵的负担。然而,“当我们说到生活这个词时,不应该把它理解为外部事件所认可的生活,而应理解为形式所无法触及的,脆弱而骚动的中心”。 (阿尔托)当灵魂被彻底的无望救赎——
 
——我来这里
也只是为了表明
还残存着一点良善
如果有一天他被命运的双手掐死
我就可以避免,被指认为一个帮凶
——《精神病院》
 
显然,诗人来到这儿,并非为了求得一次解脱,而是为了完成一次永不可追忆的纪念。因为“生活本身永远都是更加需要忘却,而不是记忆,要求建造纪念碑本身就是实现了要把记忆托付给物质的痕迹的愿望——这也是为了我们更好地从过去中解放出来。”(西尔维亚·阿加辛斯基)在这首诗里,武强华欲扬却抑,把过于灰暗的病院涂抹为巨大的白色,恰好衬托出了那内心无边的意识之黑。
 
经由对物事之“点”的触摸和钻探,感觉便像显影剂一样厘出了生活清晰而纷繁的面孔;感受纷至沓来,以致诗人只要顺从对心灵振幅的指认,毋需刻意寻找和“命名”,就能像一根天线,获取更多生命存在的信息。在这儿,武强华无疑是敏锐而强大的。当她在诗歌里自觉不自觉地取消性别意识,以一个完全独立的“人”,参与到对世界或说内心生活的重构中,她的诗便在当下女性诗歌中,有了独特的存在价值。至少,她的发音是清晰的、个人的,因为“盲从”不免会花费被约束、被抛掷的代价。有时,她的笔端流露出的“粗放”(如《红柳林中》一诗),恰好是对过于细腻而琐屑生活的校正——也就是说,在生命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她一样完成着对生活的步量和考察。这就使她的诗歌有了西部砂石般夯实的力量。
 
我们读她的《断面》一诗,无疑更会加深这种印象。尽管在此诗中,诗人采用了与上述诗歌不同的手法,但因为简洁的白描风致尽显,诗歌一样具备了催生、转化物象(于我所用)的力度。当生命本身不再是欲望的筹码,现实便完全可能成为我们打开梦境的窗子——
 
夜晚也是白色的
撕开这张纸
尖锐的刺啦声
就像一个饱满的身影
扎进内心
——《断面》
 
“夜晚也是白色的。”——这种肯定的语气,这种对物象去表存里的透视,标志着一个不甘沉沦之人对现实的绝地对抗和否定。它比那些“见山是山”的表象主义之论更能烛照出一个人内心的幽微之境。一如歌德所言,“诗人的本领,就在于他有足够的智慧,能从平凡的事物中发掘出引人入胜的一个侧面。”武强华在这儿捕捉到的,只是“下雪了∕一个村庄或者一个女人∕都有雪白的身子和柔软呼吸”这样一幅寻常村景,但她在这寻常之景中,却体悟到黑——白这对立两级所构成的巨大张力,这何尝不是暗示着我们人性中善——恶之间的交错对抗?因此,她才有足够的理由和勇气这样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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