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请您再年轻一次

老师 请您再年轻一次

毕业后，他参加了服务西部项目，在一边远中学当老师，这边荒凉、清苦、设施简陋，收入微薄，一下从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来到距家千里之遥的山区，他无所适从。他用为祖国、支援西部的信念来安慰自己，但每当梦见自己的大学生活，醒来后他眼里总噙着泪水，他没有找到根也不认为找到了最终归宿，他相信未来。

他教英语，山里的小孩第一回见到普通话如此纯正的专业的英语老师，尤其初一新生第一回接触英语，学生对他新鲜感十足。他精力旺盛、知识丰富，每次讲课都激情流溢，45分钟课后，他每次都累得气喘吁吁，但每次都意犹未尽，在期末测评中，他的民意得分是满分，同事们都很羡慕，感叹小孩会亲近他这个“外来的和尚”。他很高大，英俊的脸上透着腼腆，纯真又充满稚气，他打篮球样子很酷，可惜因在寂寥的小学校中找不到队友而只能单练，他会唱很多歌，讲课之余就挑些最耳熟能详的唱给学生听，甚至把中文歌曲翻译成英语教学生唱。因他是个“红火人”，每逢上课同学们如同过节一般，将“老师好”三个字喊得整个校园里都听得见。

在他经历的第一个教师节里，他发现自己的水杯里插着一朵花，是乡亲们常种的“萝卜花”，鲜红色的花朵开放正盛，以致多年后他都感觉水杯里的芬芳不曾散去，从教十余天便感受到别人的敬重，他心里甜美极了，直到在很久之后他才知道是一个叫姣姣的女孩送的。十月之后山里的气候便寒冷异常，每逢傍晚他便请孩子们来办公室背单词，顺便聊聊家常只为增加人气而祛除秋夜的寒气与内心的孤寂。在这之后姣姣每逢课余时间便会来跟他说几句话，最多时每天竟光顾十几次，她每回都带一两个小女孩作伴，但主角永远是她，没有哪个孩子能像她一样讲普通话，于是他们便算“认识了”，一次闲聊中姣姣说，她是趁他不在屋里偷偷把花放进水杯去的，理由是怕让看见“不好意思”。

姣姣永远有一张乐呵呵的脸，是个“阳光女孩”，仿佛永远也不知道烦恼，他都在怀疑她是笑着来到这个世界的，喜庆便是她表情的基调。因幼年时曾跟随在省城工作的父亲，所以普通话较纯正。山区孩子起名字多用叠音，尤其女孩，好听却无深意，于是他对每个小孩名字都做了改动，就是用家庭排行来取代中间一个字，以增添上课时点名提问的趣味，同学们大都欣然接受了。“刘三姣”却遭到了姣姣的极力反对，理由是姐是姑家过继的，她不能当老三；他坚持不改，理由是姐跟她长得很像，并对她耐心解释“姐是你家的”。经过一番“说服教育”，她迷惑中带着恼怒，最后黑着小脸接受了“三姣”的称号，这使他见识了小女孩的另一种表情—怒。

他跟学生很随便，数字化的名字喊起来如同军营里的口号一般入耳，仿佛都是他家弟弟妹妹那样亲切。课后大家见面也大都不受师生身份的拘束，终于有一天姣姣带着两姐妹很认真地向他提出了想喊他为哥的想法，“结义”近在眼前，他顿感无语，其兄正在本校读初三，其母就住在学校对门不远处，收她当妹成何体统，他慌忙解释师生之间有悖常理，小女孩只得悻悻而去。

期中考试后姣姣英语成绩不太理想，他看到了一张呆滞的小脸，这大约是小女孩最悲伤的表示了。在一次政治课的教研活动中，老师请一个同学说一下自己经历过的挫折，姣姣举手说英语成绩不理想是她正在经历的挫折，他打算好好学习不让老师失望，正坐在后排埋头做记录的他把身子压得更低了。她的期末考试成绩果然进步很大，这年她14岁。

学校由于另有任务将他调离了这个班，由于没有了课堂交流，同学们跟他逐渐疏远了，姣姣光顾他办公室的次数也少了，这样过了一年。一年内姣姣身子长高了，性格变化也不小，脸上依然堆满笑容，只是不如以往纯真灿烂，有了烦恼就意味着长大了，最明显的变化是她不像从前那样频繁出入他办公室。工作之余，他望着学生上课后或放学回家后的空旷、静谧的校园倍感失落，姣姣光顾的急促的跑步声和紧随其后的报告声犹在耳边，进屋后她会带着喘息给他糖块或在他屋里喝水，虽然有时候会吵醒他午休的美梦，但每每醒来他都很开心。现在姣姣也来他屋里，只是不像以往那样主动，更不如以往那样健谈，每次呆够一定时间总借故作业多而离去，他觉得小女孩长大就变得矜持了，更何况她是淑女。

在初三的上学期他又开始教他们英语了，他从教已达两年，心态与风格趋向稳重，一进教室同学们情绪高涨，时隔一年恍如昨日再现，“老师好”三字被喊得振聋发聩，他们期待着老师给他们讲故事、唱歌，得到的却是老师判若两人的教学风格，老师上课进度更快、要求更严格、作业更多，他们感觉更辛苦，不过同学们都理解、接受，很快就适应了。在一个周末的午后，秋日的阳光很耀眼，他正在低头看书，一个身影站在门前，在书本上形成了一道阴影，原来姣姣来了。这是种久违的情形，难得到使他感慨，他慌忙戴上眼镜，无论个头还是神态姣跟以往都大不一样了，而他在课堂上从来不留意……

他看得发愣竟忘了招呼，姣姣红着脸走到他跟前欲言又止，像是“有话要说”，他端坐用含笑而又率真的目光仰视着站在面前的小女孩的脸，他想见识一下小孩的勇气，在神色紧张连续三个“其实”后，姣姣终于吐真言“其实我们都喜欢你”！他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我知道”。于是吩咐她坐下，一如以往，吃糖喝水。

寒假前的的一个傍晚，窗外寒风刺骨、漆黑一片，姣姣来到了他办公室向他“辞行”，说下学期要到省城了。他批本不止、表情平淡，连连说“好”，姣姣说她舍不得离开这，他停下笔，盯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告她“离开这你会有新的老师和伙伴，也会有新的人生”。姣姣送了他一幅明星画，是她的偶像韩庚，他也想送小孩些东西，只可惜偏僻的山村买不到一份精致的礼品，简陋的生活使他竟找不到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给自己喜爱的学生。他满脸愧疚，问姣姣你想要什么，姣姣说想看看他日记。来山区后写日记是他长期坚持的习惯，日记本伴随着他度过了无数孤苦的岁月，承受了他不为众人所知的心路和辛酸，他本打算结婚后留给自己的爱人看，等人生平稳后给自己的妹妹或子女看，那上面记录了西部特有的风物人情，也记录了一名新手教师的成长之路，更彰显着一个男人的坚强与勇气。当然上面更多的是日常工作的琐事，长期以来学生都想看他日记，都想知道老师对他们的“客观评价”。

姣姣的要求他始料未及，一番犹豫后他想到了“折中方案”，将涉及到她的部分拆下来在离别的最后一刻送给她。当他着手整理的时候，自己都吃惊数量竟有十多篇，万余字，他将来自多个日记本上的不同颜色、不同大小的纸装在信封里，在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姣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最后一刻给了她，说“就此告别了”。

中考结束后他收到一条来自陌生手机的短信，原来姣姣要升学了向他问候，他说出了自己服务期满的状况，姣姣便说希望他也能到省城工作，因为“我想经常见到你”，他觉得她很天真但又很感动，他没有跟她解释“就业问题”，只说自己年龄大了人生即将定型，姣姣回复了条短信 “您还跟三年前我刚见到时一样，请您再年轻一次…”姣姣没有收到回复，她不知道，对方拿手机的手已颤抖不已，一个自恃硬汉的年轻人眼里湿润了。

他认真地看起了考研的书本。三年的历练已使他习惯了教师淡定平和的心态，逐渐消磨着往日的血气方刚，艰苦的生活条件增添了他的白发和皱纹，他开始试探自己久违的精力与失落的勇气。当他打开第一页书的时候，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光和早已失去联络的同学，看着书本上熟悉的字眼，他感慨万千，“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毕业当年因自己对升学有偏见而放弃了上研的机会，现在又回到了曾经的起点。

“老师，请您再年轻一次”滋润了一颗即将枯萎的心灵，焕起了他的活力与自信。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穿梭在大学的图书与草木之间，他时常想起那个给予他鼓励的女孩，她应该长大了。

他们相恋吗？不。在他爱慕的人结婚的当天，当同事们正在喜酒与祝福中尽兴的时候，他独自站在操场上凝望着崇山峻岭背后家乡的方向，竟没有觉察到姣姣已走到他身边，她怯生生地问“你比宝老师的老公帅，她为啥不嫁给你呢？”，小脸上流露出不平之气，透着苦涩的微笑，他俯下身顶着她的额头对她说：“因为老师的命运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