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四题

小小说四题


公安作家。著有文集《遥望梦里炊烟》《有些高峰要留给仰望》《农事课》《擦肩而过》等。另有作品散见于《美文》《太湖》《人民公安报》等。梁斌小说奖获得者。
认妈
很久很久以前，西山根下的靠山屯李氏家族的祖上有个叫李善民的人。他曾经在县衙里当差多年，后来因看不惯尔虞我诈唯利是图的官场，便带着妻子儿女弃官还乡了。　　
李善民回到乡下后，买了几垧耕地，雇了几个长工，几年后就成了当地的富户。日子本来过得挺好的，可他却常常唉声叹气。　　
有下人不解，便问：“老爷，您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吗？”　　
“小时候家里穷，但寡妇母亲还是节衣缩食供我读书。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可母亲却早早地过世了，没能享到福。”他接着又说，“要是能遇到个合适的没人赡养的孤寡老太太，我就认个妈也好。”　　
说来也巧，这一天有个要饭的老太太路过门前。管家施舍一点吃的，又盘问了一番，看老太太慈眉善目，还挺利索的，就突然想起主人说想要认个老母的事。他让老太太在门口等一会儿，别急着走，然后赶紧进里边向主人禀报。　　
李善民出来仔细打听了一番，得知这可怜的老太太是被不孝的儿子赶出家门的，深感同情。于是他把老太太搀扶到院里，当着上上下下所有人的面，给这位老太太跪下，磕了个头，喊了一声：“妈！”　　
这一举动，把老太太着实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管家告诉老太太，我们老爷已经认你为妈了，以后你就是这家里的祖辈奶奶了。　　
刚才还在要饭，转眼就成了这大户人家的长辈，老太太做梦也没想到。　　时来运转的老太太从此在这里享起了清福，但这个勤劳了一辈子的老太太闲不住，总是在屋里屋外找活儿做。李善民就劝她：“妈，你咋不会享福呢？你老若实在闲不住，就到村前村后溜达溜达，散散心去吧。”　　
有一天，老太太到村外溜达。回来时，从山沟子里给孩子们采了几朵野花，还捡回来两个“铜疙瘩”。老太太穷困了一辈子，没有见过这东西是什么，带回来便扔给了李善民的孩子们当玩物。　　
李善民的妻子看见了，忙问：“妈，这金元宝你是从哪儿弄来的？怎么能给孩子们拿着玩呢？”老太太说：“这东西是我在村外山沟子里捡的，那里还有好多呢。”　　
李善民的妻子半信半疑，可又一想，上了年纪的老人是不可能撒谎的。便让婆婆领路，带着家人一起去看个究竟。　　
来到村外山沟里一看，果然有一大堆金亮亮的元宝，装了两面袋子。　　
在这穷乡僻壤，谁能有这么多的钱？又放到这里了呢？一直也没人来找，李善民就拿出一部分又买了不少耕地。从此，李家成了远近闻名的大财主。　　
老太太在李家享福的消息，不久就传到了她亲生儿子王六的耳朵里。王六是个好吃懒做的赌徒，早就把家败光了。听说母亲在李家过上了好日子，便前来认母。他想，如果这个李家不收留我，能得到一些施舍也行啊。　　
王六经过一路打听，这天来到靠山屯。正好在李善民家的大门口，见到树荫下摇着蒲扇的老母亲。他急忙跪倒叩拜，求母亲饶恕他从前的不孝。　　
老太太一看是王六，就猜透了他的心思，说：“王六呀！你心里怎么想的我都知道，你已经几次把我打出家门，就不用再认妈了，该干啥干啥去吧。”　　
说完，老太太回身走进大院，打发下人扔给王六两块大洋，告诉他：“以后再来就对你不客气了。”
飞舞的钞票
都说养儿防老，可耄耋之年的孙老太太虽子孙满堂，却没个固定的家。　　
老头子在世时，他俩相依为命。孙老太太体弱多病，常年用小药片维持着，勉勉强强地也能做口饭吃。没想到身体结结实实的老头子，突然得了脑出血，走到她前边去了。　　
孙老太太三儿一女。她想在老儿子那里落脚，老儿子和老儿媳妇也同意。但老大老二不同意，原因是在孙老太太名下还有九亩地，含死去的老爷子和老老太太的，再加上老爷子开的荒，不少于一垧呢。那大哥俩的意思是，现在土地值钱了，不能让老疙瘩独吞。也就是说，要先把地分了，再谈论由谁来养老太太。说白了，孙老太太已经没有了自主权。　　
这哥三随即就把一垧地给平分了，老太太在每家轮班住一年，一直轮到死为止。闺女出嫁了就是外姓人，不管你对父母如何孝顺，家产的继承权与你无关，这是早年流传下来的老规矩。孙老太太的姑娘家在城里，生活条件好，对哥几个的计较不屑一顾，她说：“你们分吧，我只要咱妈，带城里住去。”　　
老大说：“那也不行。有儿子凭什么让闺女养？让外人笑话，我们当儿子的丢不起那名声。”　　
没办法，孙老太太只好在三个儿子家轮班吃住。　　
在这里说一下孙老爷子。他从小就没了爹，由寡妇妈把他拉扯大，一直无拘无束的，又不愿意在庄稼院老老实实地干农活儿。当他十四五岁时，就开始在外头混了，想学手艺却受不了苦，也没挣到什么钱。结婚成家后，媳妇也没能把他“拴”住，还是往外跑。他说在城里做生意，究竟做什么生意却不说，也没人知道。只是到了年底，他把一家人的口粮钱往生产队一交，也就没事了。　　
孙老太太那时候还不老，家里上有婆婆，下有儿女。男人常年不在家，她吃了不少苦头。后来婆婆去世了，儿子们一个个娶了媳妇，都出去单过了。分田到户后，老孙头把责任田租出去，继续在城里混。有进城的人说看见过他，是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具体干什么不清楚。　　
如今，孙老太太刚在这个儿子家适应了，又要搬到那个儿子家去。一些洗洗涮涮的，有的儿媳妇伸伸手，有的却不伸手。孙男嫡女有的还算孝顺，有的看都懒得看她一眼。闺女离得远，不能经常来，只能到冬天时，把她接过去。城里有暖气，闺女照顾得又细心，等到了开春再送回来。孙老太太病病歪歪的，都以为她活不了几年。但十几年过去了，她仍然活着，而且顽强地向百岁靠近。　　
孙老太太95岁那年冬天，在闺女家病重，闺女和女婿把她送到医院。同时打电话通知乡下那哥仨。　　
哥仨商量，老太太也该到寿了，送医院看病白瞎钱了，便决定把老太太接回家，理由是老人不能死在外边，要死也得死在家里。　　
孙老太太有气无力地对闺女说：“你陪我回屯子，帮我把寿衣穿在身上。”　　
在殡仪馆，火化工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火化工把骨灰递给家属时，看了看老太太的几个儿子，疑惑地说：“老太太真有钱，棉袄起火后，炉火里满是飞舞的百元大票，差不多有几十万元。”　　
哥几个面面相觑——“哎哟妈呀！”“有这么多钱！”“咱们咋不知道？”　　
“我知道，给我我没要。”孙老太太的闺女说，“妈在死前哭着嘱咐我，不让往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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